泥瓶巷内。
宁远退出小妹的心相天地,此事终于摆平。
剑灵三场全输,她给宁姚打造的心相空间也被打了个破破烂烂,往后都无法再‘兴风作浪’。
其实不止是天真,天下四把仙剑都有剑灵,剑灵的模样根据主人的心境大道而定。
那个身穿雪白衣裳的小女孩,与小时候的宁姚长得极为相似。
所以从这点来看,小妹也是有心魔的。
只是她天资太好,这所谓的心魔一直被她轻易压制而已。
剑灵想要攻破她的心房,就得从心魔入手,宁姚很小的时候就被天真认主,与她一同成长,自然知道她的内心深处是个什么光景。
爹娘的战死城头,从没有被她忘记,她好像永远的困在了那一天。
这才有了一座‘宁府’心相。
只是她的剑心极为坚韧,平常时候从不会表露出来罢了。
但关于这个心魔,宁远也无法帮到她什么,只能靠她自己。
宁远睁开双眼,眼前的小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此前已经得知,她与陈平安大战搬山猿的日子,是在七天前,第二次催动仙剑,哪怕没有真正召唤出来,也让她的状况更加危险。
剑灵几乎完整的离开仙剑,一直在她心相里作祟,小妹这七天几乎都没怎么好好睡上一觉。
索性最后大功告成,剑灵被打压回了最初的状态,宁姚往后只需跟以前一样修炼破境就可,只等跻身上五境,就能随意操控仙剑。
宁远从袖口取出一摞祖荫槐叶,从中抽出三片,轻轻贴住宁姚额头,眨眼间如冰雪消融,转瞬消散。
随后他又翻了翻自己的方寸物,最后拿出一件大衣给小妹披上。
大衣是娘亲亲手所做,照着宁远十岁的个子衡量的尺寸,只是如今的他个子长得很快,有点不合身了。
不过宁姚穿着就刚刚好。
……
小镇老街。
齐先生离开泥瓶巷后,就一路带着稚圭到了锁龙井处,一大一小,一前一后。
少女脸色苍白,哪怕只是站立不动,双臂都在隐隐颤抖,若是掀开一观,就能发现她那双手白骨裸露,极为恐怖。
那是之前宁远一剑下的杰作,哪怕她是真龙骊珠所化,短时间内也难以恢复。
宁远的杀力盖压同境,他那剑意里面,还藏着一道刻字剑意,那就更加非比寻常了,稚圭被镇压三千年,早就不是往昔的超绝实力。
没多少境界的真龙,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更别说,早年稚圭挣脱束缚,从锁龙井爬出来的时候,要不是陈平安给她开了家门,差点就被冻死在漫天风雪中。
齐先生半天没说话,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齐静春,我不需要你的假仁假义,自我从井里爬出来之后,我就没想过靠谁的庇护,我王朱,自当生死自负!”
“就算我被那人一剑斩了,也是我自己的事,大不了我再回一次锁龙井,再花费三千年休养生息。”
儒衫先生轻声一叹,道:“王朱,三千年了,你究竟何时才能想通,为什么你会被镇压三千年之久?”
“数千年前,那四位圣人联袂来到此地,亲自演化洞天,开凿锁龙井,制定一系列规矩,就只是为了折磨你?”
少女皱了皱眉,“齐静春,你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就爱说这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这洞天的规矩,哪一条不是在限制我?”
说到这,王朱顿时面目狰狞,两只白骨裸露的手掌高高扬起,恨声道:
“六十年浩然正气,遮天蔽日,无处躲藏。六十年佛门梵音,如耳畔丧钟,一刻不歇。六十年道门敕令,荆棘扎根,百虫撕咬。六十年兵家剑气,飞剑无数,形销骨立……”
“一个甲子就是一个轮回,整整三千年了!根本永无宁日!”
“你告诉我,这不是在折磨我?!”
“三教一家,你们这么多的学问,这么多的道理,可你们的道理,都放在了自己人身上!”
“呵,齐先生,你上次给我的那本书,我王朱可是一字不漏的看完了,里面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王朱猛然抬头,瞳孔有着汹汹恨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们三教一家,要的从来都只是我的真龙气运罢了,每当我在井底恢复三分气力,就有所谓的圣人前来敲打!”
她的声音忽然又急转直下,“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所谓的道理,所谓的规矩,到底在何处?”
“为何只有我受罚三千年?先生在学塾教书的时候,我也去听过几次,那些微言大义,我听得到,但也只是听得到而已。”
少女突然又笑了起来,好似疯癫做派,“齐先生,您何以教我?”
“让我一个被镇压、被折磨了三千年之久的小小真龙,与人为善?”
“就凭你被万人敬仰?就凭你十四境的通天修为?所以我就要乖乖坐在你的学堂里,抄书写字?”
“你们儒家那位至圣先师,说过‘有教无类’,那为什么书上还会有那句非我族类?齐先生的先生,还说过那劳什子的顺序学说。”
“顺序……就是要我先被鞭挞三千年?”
“够了!”齐先生终于开口,冷声道。
“王朱,跟你讲一万遍,也没用。”
齐静春摇摇头,“你知不知道,四位圣人打造这座洞天,从来都不是为了困住你,没有这骊珠洞天,你早已经身死道消!”
“六十年一次大考,三千年来整整五十次,你一次都没有过关,还妄谈什么自由?!”
“但凡你真正有了向善之心,还会被困如此之久?”
读书人呵斥道:“此前种种,是非对错,计较起来都没有意义,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最早的四位圣人打造洞天,为的就是护着你,护着世间最后一条真龙。”
“之后的无数岁月,肯定夹杂了诸多对你的算计,你有这种愤怒、怨恨,也是正常不过。”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做那忘恩负义之举!”
“三千年来,你一直被压在井底,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几年前,你就突然爬出了井口?”
“是规矩松懈了?还是圣人的法力减退了?”
“我苦心为你走了一趟三教一家,为你争取了一线生机,可你又做了什么?”
稚圭猛然抬头,望向身前背对自己的中年儒士。
“你快被冻死的时候,是谁为你开了大门?而你又是如何做的?”
“你不认陈平安为主,也就罢了,还要吸食他的气数,此行此举,难道不是忘恩负义?”
“王朱,你所谓的洞天牢笼,才是你最大的护身符。”
齐先生忽然双手撑在井口处,神色疲惫,“往后离开洞天,莫要再如此肆无忌惮,此言定要谨记。”
先生喃喃低语,“浩然正气、道家符箓、佛门梵音、兵家剑气。”
“今日你还领教了那少年的斩妖剑气,觉得滋味如何?”
“我告诉你,历代圣人对你的镇压,除了镇压更是教诲,但那个宁姓少年,他的剑气才是真的要斩你。”
“他日脱离樊笼,若是依旧行事无忌,可没人会护着你了。”
先生不再说话,起身之后缓步离去,意态萧索。
等那中年儒士离开老街,少女目露凶光,狠狠朝井里吐了一口。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