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晚绛连连摇头后退:“不,不可能……全天下的人都有可能,可唯独他不会。他这么痛恨匈奴人,和匈奴人打了一辈子,怎么会对薛逸痛下杀手?”
卫骁居然会投靠匈奴人,这是多大的笑话啊。
即便他担忧往后会与凌央君臣离心,以他的性格,至多罢官返乡,亦或是再做天地间一无拘无束的游侠。
他怎么可能叛国。
凌央深吸一口气,拉着她一并坐下:“阿绛,小舅舅他一定有他的不得已之处,我们相信他。”
“姬无伤告诉我,这几年他们在边境,听闻匈奴部忽天降一作战奇才,名唤阿穆尔,他杀伐果断,近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加之呼延巴莫本就精通晋文晋语,所阅兵法兵书不知凡几,二人同力协契,所向披靡。”
“大晋与匈奴交战这几年,没少在他们手下吃亏。”
“后薛逸选择在一雪夜孤身出使匈奴部,在匈奴大营中,他终于得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匈奴名将。”
霍晚绛愣怔道:“莫非……”
凌央点头:“是,阿穆尔就是小舅舅。薛逸再见他时,他穿着匈奴衣物,留着匈奴人的头发,且再不说晋语。薛逸多番质问他无果,甚至伺机将环首刀扔到他脚下,示意他还家,可小舅舅却无任何反应。”
“薛逸在这时发现了端倪,小舅舅他忘记了名姓,忘记了自己的血脉,忘记了晋匈的血海深仇,可唯独他从前的一身本领还本能地烙印在脑海中。”
霍晚绛不禁为卫骁痛彻心扉:“所以,他才会毫不知情助力匈奴人为虎作伥。倘若有朝一日他想起了一切,想到他竟亲手杀了薛逸,且不说呼延巴莫会不会杀他,他自己该有多痛啊。”
“他现在这般……我甚至宁愿他当初与你走散时,当真埋骨阴山下,也好过如今。呼延巴莫这么利用他,当真是比折磨他杀了他还要残忍千百倍。”
“阿央,我们该怎么做才好,大晋边境百万军民又该怎么办……”
她哭得四肢发麻,不住颤抖。
凌央紧紧抱着她:“别担心,无数晋家儿郎奔赴前线,兵马粮草更是充盈。如今是盛世,打仗无非消耗人力物力,我们耗得起。”
“至于小舅舅,大晋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接他回家,我们终会有重逢之日。”
……
昌宁六年春,霍舟在漠南失踪的消息传回了长安。
霍晚绛惴惴不安的心达到了巅峰。
薛逸战死,卫骁失忆,如今竟连霍舟也生死未卜。
大晋边境尚不能以岌岌可危形容,可若非凌央事无巨细的陪伴,还有一群正待成长需要她照拂的孩子,她快要挺不过去了。
回长安多年,她早将霍舟视作自己的亲弟看待和培养。
她清楚地记得,银枪玄甲的少年离开长安前,笑吟吟对她说,阿姐,下一个封狼居胥之人必会是我,我会亲手重振霍家的荣耀。
从始至终,她其实并未对霍舟抱有多高的期盼。
她只期望他这个霍家独苗这一世能安康快乐,哪怕是做一个庸庸碌碌的人也好,并不强求他去建功立业、立身扬名。那些重担并不利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成长,换做是她,一定受不了如此沉重的使命。
可少年人始终有自己的想法,绝非她能左右。
是故霍舟恳求她许久,她才松口肯放他去打仗。
得知他失踪,霍晚绛急得接连多宿都没睡着觉,恨不得放下手中一切即刻奔赴云中,再北上亲自去寻他。
可她是大晋皇后,岂能放下职责轻易脱身。
霍晚绛在通天观跪了整整三天三夜,离观时险些双腿俱废。
凡是观中能求的,她挨个磕头诚心求了个遍。
上次她来这里还是为了卫骁。
她少时从不信鬼神,如今却愿用自己的一切为交换,一愿霍舟脱险,二愿卫骁早日还家。
许是霍氏列祖列宗当真在天有灵,不忍这独苗葬身茫茫荒漠之中,昌宁六年秋,长安收到了霍舟在漠北大捷的消息。
他仅携带千名人马直捣单于庭,一举俘获了匈奴相国与诸多将领,大破匈奴主力,还生擒了呼延巴莫的若干儿女。
更重要的,昔年那个叛国的始作俑者郑桉也被他抓回了长安。
此消息震惊朝野,人人都道霍舟是名副其实的武安侯第二。
郑桉南下的一路上都试图寻死,霍舟直接卸掉了他的下巴,每日命人灌参汤等滋补之物吊着他一口气。
凌央同文武百官在朝会上见到了郑桉。
“东乡侯,一走十数载,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还会踏上晋土故地?”
凌央信步走下阶梯,立于郑桉身前。
郑桉知此次被抓回长安难逃一死,不仅凌央不会轻饶过他,无数晋人都等着生啖他的血肉。
比起死前饱受折磨,倒不如痛快骂这个大晋天子一场。
“凌文玉,你重新坐上这个帝位又如何?还不是家破人亡一无所有,就连你那元后昔年也因你惨死深宫,你这个天子真是个没种的窝囊废!卫氏满门为邱氏陪葬,值了!哈哈哈……我是做了匈奴人的走狗,可你那舅舅与晋人自相残杀,同样会遗臭万年!”
郑桉多年不说晋语,如今再开口,口音格外怪异。
说到激动处,他不忘朝凌央猛啐一口,可惜因身乏无力,压根儿没吐到凌央身上。
霍舟默默抬脚,踩在他无一处完好的十指上,使了八成力道狠狠碾压。
殿中响起郑桉的阵阵惨叫,好在霍舟及时收手,不至于刺耳。
凌央漫步回到高台坐榻之上。他徐徐坐定,单手撑颌,对郑桉一袭刻意激将求死的话浑不在意:
“郑桉之罪,五马分尸尚显仁慈。拉下去,示于西市,七日之内,凡我大晋子民,皆可提刀削其皮肉、饮其骨血以儆效尤,别让他断气了。”
郑桉被拖下去时不断挣扎,愤而大吼道:“凌文玉,有种你就一刀杀了老子!你就不怕单于同样这般对待卫骁吗!”
“慢着。”
凌央叫住羽林军。
郑桉眼中倏然升起丝丝缕缕希望,凌央最好是改变心意让他死个痛快。
哪料凌央却道:“将代国公主等贼子尸首一应挖出,列于郑桉身前,让他的亲眷好好看看,他是如何为大晋子民千刀万剐而亡。”
一听凌央竟是要这般辱他,甚至不惜搬出亡母尸身作为见证,郑桉当场吐血不断,绝望喊道:
“死者为大,凌文玉,你就不怕有朝一日遭了报应!”
凌央嗤笑:“报应?朕,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