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凤口中姓柴的女人,陈东方称呼她为柴姐。柴姐给了一个地址,是特区最大的城中村。
这是陈东方第一次踏进这个特区号称最大的城中村。自改开以来,有数以万计的人南下,他们到达特区后,许多人先选择在这个城中村立足。
这个城中村很大,又分为一村、二村、三村和四村,在改开前,由于人多且地少,加上土地很贫瘠,一二三村的人生活很贫困,居民们过得很累,但四村例外,四村相对过得比较富裕,当地有民谣说,“一村打铁,二村撑船,三村做豆腐,四村卖媳妇。”
底层人民以前三大最苦的职业是:撑船、打铁、磨豆腐。
做豆腐的苦是睡不上觉,休不了息,挣不了大钱。每天晚上12点就得起来磨豆腐做准备了,太晚了就到天亮做不出来,等做出来了,买豆腐的时候就过了。也不能12点前做豆腐,等天亮了去卖,那样豆腐又不新鲜,品质不好了。所以最难的就是,正是睡得最香的时候,你必须起来干活了,而且白天不能睡,还得走街串巷去卖豆腐。
至于四村卖媳妇......
陈向东和哈大海刚走进四村,一股混杂着腐臭食物、垃圾和潮湿气息的味道便扑鼻而来。狭窄的街道两旁,堆满了形形色色的垃圾,有发臭的食物残渣、破旧的家具、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它们肆意地散落着,似乎从未被好好清理过。
房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污渍和肆意攀爬的青苔,有些地方的墙皮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灰暗的砖石。电线在空中毫无秩序地交错缠绕,如同一张破旧的蜘蛛网,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
脚下的道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地方积着污水,偶尔有车辆驶过,便会溅起浑浊的水花。街边的小饭馆门口,污水横流,用过的一次性餐具和吃剩的饭菜被随意丢弃在一旁。
在这城中村的角落里,还能看到一些流浪猫狗在垃圾堆中翻找食物,它们的身上也沾满了污垢。这里嘈杂喧闹,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却无法掩盖住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破败与脏乱的气息,让陈东方和哈大海只想尽快逃离。
“这是什么鬼地方,”哈大海捏着鼻子道,“陈东方,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没错啊,”陈东方看着手中的地址道,“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走,有个柴记裁缝铺子,就是那里了......”
走到柴记裁缝铺子前,陈东方看了一眼,里面有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正低头顺眉忙着干活。
女人坐在那台陈旧却被擦拭得锃亮的缝纫机前。她身姿挺直,双脚有节奏地踩着踏板,带动着缝纫机的轮子飞速旋转,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宛如一首紧凑而又富有韵律的乐章。
她的双手熟练地摆弄着布料,纤细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将布料推送至缝纫机的针头下方。随着针头上下穿梭,线被精准而细密地缝进布里,在她的巧手下,布料逐渐有了形状,似乎在演绎一场神奇的变形记。
陈东方看了一会儿,赞叹地想,这个女人是个熟练工,搞不好在大厂里面干过。论起做衣服,佳美厂的女人,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她的。
那女人停了下来,看着陈东方和哈大海问道,“你们做衣服吗?”
陈东方上前一步道,“我们不做衣服,是美凤姐让我们来的,找柴姐。”
“我就是。”那女人站了起来,对陈东方和哈大海道,“你们进来吧。”
哈大海却吃了一惊,他拉住陈东方道,“这个女人,是你嫂子帮找的?”
“对啊,”陈东方道,“我找的,你嫌要价高,所以只好请我嫂子出马......”
“不是,让我想想,”哈大海揪着头发道,语中似有深意,“你嫂子怎么可能帮忙......”
陈东方不耐烦地说,“哈大海,看你说的,好像我嫂子是个坏人似的,我嫂子怎么不能帮忙?我和她说了你们的情况,她说都是出来混的,能帮忙尽量帮忙......”
哈大海嘴里嘟囔着什么,跟着陈东方走进了裁缝铺。
进这家小裁缝铺,仿佛踏入了一个布料与成衣交织的世界。几平米的空间里,狭窄得让人挪步都得侧身。四周堆满了成卷的布匹,各种颜色和质地的布料相互堆叠,像是一座座小山丘,仅留下中间一条窄窄的过道。
头顶上,纵横交错地拉着几条晾衣绳,挂满了做好的各式衣服,它们随着从门缝挤进来的微风轻轻晃动,像是一群无声的舞者。阳光艰难地透过挂满衣服的缝隙,洒下几缕斑驳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微尘埃。在这局促的空间里,缝纫机、裁剪桌和熨斗等工具摆放得满满当当,每一寸空间都在诉说着柴姐为生活辛勤忙碌的不易。
从这些衣服、布堆中穿过去,后面是两间平房,陈东方和哈大海跟着柴姐进了屋,屋里有简单的家具,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她有一条腿瘸了,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地上还有一个在爬着。
那女子身形消瘦,脊背微微佝偻,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一件宽大的衬衣松垮地挂在身上,像是挂在竹竿上的布袋,晃晃荡荡。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颧骨高高耸起,衬得眼睛愈发深陷。但细细看起来,眉眼间却有几分姿色。
陈东方看到,她的眼神是空洞和麻木的。
柴姐指着她说,“这是我妹妹,小儿麻痹症,一条腿不好用。”
哈大海道,“智力正常,身体健康,有生育能力就好。”
“这个没问题,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的,”柴姐道,“她初中毕业,你可以现场考一下。”
哈大海咳嗽了一声,蹲下去,看着那女子问道,“八加九等于多少?”
“十七。”那女子流利地答道。
“一百除以五呢?”
“二十四。”
哈大海站了起来,满意地道,“挺好。”
“那我们去前面谈谈吧。”柴姐带着陈东方和哈大海回到前面店里,关上了店门。
哈大海问道,“这是你亲妹妹,你为什么让她这样做?她男人会同意吗?”
“我也是没办法,”柴姐倒着苦水,“我把她从老家带出来,指望她好好打工,起码能养活自己。结果她被外面的小混混迷上了,跟着小混混跑了,过了一年多才回来,回来时就抱着两个娃......我这个小店,挣得也不多,现在一下子添了三口人,而且都是只吃不挣的主儿,你让我怎么办......”
陈东方听了,极为同情柴姐,他问道,“你们没去找孩子的爸爸吗?得让他负责啊,不能只管生不管养......”
“找了,也找到了,因为走私被抓起来,关在监狱里,二十年,这辈子是指望不上了。”
陈东方长长叹了一口气,哈大海脸上却浮现出笑容,现在看来,柴姐是特别需要钱,她妹妹什么也做不了,帮哈大海这个忙,挣上几万块钱,起码一家人暂时衣食无忧。
哈大海狡猾地道,“我对你妹妹很满意,如果咱们谈成的话,我带她去医院,只要成功了就付钱给你......我们签协议,孩子生下来,由我们带走。”
柴姐开门见山地道,“你们给多少钱。”
“五万。”
陈东方听了,心想哈大海太黑了,在阿诗玛那里,还出到了十万元,结果现在,张口只给五万。
柴姐低眉顺眼地说,“太低了,能不能多给一点。”
“不低了,五万块,相当于一个工人一年的工资......”
柴姐争论道,“我听美凤姐说,你们答应给十万的,所以才同意见面......”
哈大海笑道,“十万是十万的标准!你看你妹妹,瘦得像根竹竿,而且腿还有毛病......”
“那就九万吧!”柴姐哀求道,“十月怀胎,毕竟我妹妹要受一年的罪......”
“六万,不能再多了!”
“您再多少添一点......”
陈东方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打断了哈大海的话。
“八万!老哈,你要是同意,今天就定下;要是不同意,就算了,以后这事我也不管了!”
哈大海瞪圆了眼睛,“陈东方,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陈东方搂着他脖子道,“老哈,哈大哥,你看看柴妹,瘦成那样,要给她加营养的,多出的钱,就当作她的营养餐吧!你少去几次ktv,什么都有了......”
陈东方又威胁道,“你要不多出点营养费,万一她怀了孩子,生下来死了或者不健康,大老板那里你们也没法交代呀.......”
哈大海虽然不满,但陈东方威胁了一番,他只能妥协,“那就八万吧,陈东方,我发现你真会坑人......”
和柴姐谈好了后续事项,陈东方和哈大海便离开了四村,当他驱车离开城中村,发现这个村子的一部分已经开始拆迁建设了。走到繁华地带,这里一片钢铁森林拔地而起,座座高楼大厦林立于大地之上。玻璃幕墙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冷峻的光芒,似无数块巨大的镜子交织辉映。陈东方不由得感叹,这座城市像川剧里的变脸一样,千人千面,繁华是她,贫穷也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