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堂课陈恪讲的不多,但对听课师生的思想冲击力却非常大。
由此产生了此起彼伏的提问,直到下课,有人高喊道:“先生为何没提兵家?”
陈恪高声回道:“没法说,其实法家也不应该列在其中,只是顺口说出而已,这个疑问在明天的课上给大家解释。”
他给明天的课做广告,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明天这个时间本来想去办事的人决定不去了,听听他的解释。
然后又有人高喊道:“先生、你说庄子文章的想象力最丰富,可是贬低其他文章?”
这个问题很尖锐,需要跳上这块石头来高声回答:“我们学文,首要弄清诗词文章的种类,如果大分,可分为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两大类。”
“以诗为例,杜甫的诗是现实主义,李白的诗则是浪漫主义,从文采和想象力来看杜甫不如李白,从对社会景象的深刻反映来看李白又远远不如杜甫,你说谁的诗好呢?”
“所以我们作诗写文首要选好一个角度,角度选错了前功尽弃,就像你去丧事这家报喜、去喜事这家请人节哀一样,不被打破脑袋算便宜你了。”
在一片哄笑声中,胡缓缓缓说道:“高山长...”
高适立刻回道:“先生吩咐学生的事立刻去办,但陈恪除外。先生休怪学生不敬,张东主有话,陈恪必须留在鹤翔书院。”
听他回话,胡缓转脸看看那两道倩影,转回头低声问道:“张东主为何对陈恪如此重视。”
高适低声回道:“据陈恪所言,他与张东主之间有点误会,曾在秦关城外羁押了张东主主仆。但我看张东主并不在意,她很重视陈恪。”
听这话胡缓的双眼轻轻眨动一下,低声问道:“陈恪参加过秦关城战役。”
高适低声回道:“他对这事讳莫如深,学生不好深问,但学生想,张东主知道具体情况。”
他猜得不错,张出尘确实知道具体情况,她来旁听这堂课就是想多了解陈恪一些。
听完这堂课她就知道了,陈恪不仅擅长谋略,思路也与众不同,能将“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句话反过来想。
听他讲课,张出尘觉得确实很毁三观,以前的一些认知正在动摇中,于沉思中登上马车,转脸对婵儿说道:“你留下邀请陈恪来府,不要让别人知道。”
听她安排,婵儿开心地回道:“他要不去,奴婢就捆住他的手脚再堵住他的嘴扔进马车。”
婵儿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能有报复的机会绝不放过。
可张出尘还是制止她,“不得对他无礼,否则罚你扫五天院子。”
这个处罚对婵儿来说就太重了,于是委屈地站在书院外面,等陈恪出来,立刻迎上去委屈地说道:“夫人请你去府内做客。”
见她这副表情,陈恪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一听这话婵儿更委屈了,愤愤地说道:“夫人让我请你,我说你要不去就捆住你的手脚堵住嘴扔进马车,却被夫人训了一顿,还要罚我扫五天院子,你说夫人讲理不?”
“不讲理...”陈恪义愤填膺地回道:“我要不去,就应该捆住手脚堵上嘴扔进马车,小娘子的应对措施绝对正确,走、我俩去跟张夫人讲理去。”
说着话他就往那辆马车走去,身后传来婵儿的喊声:“走错了、是这辆马车。”
兴京的马车就像他那个世界的出租车,婵儿雇了一辆马车载着陈恪往张府驶去。
坐在马车里陈恪低声问道:“婵儿、张夫人找我何事?”
婵儿先“哼”一声再说话:“我俩没那么熟,不准叫我婵儿,我不知道。”
陈恪笑道:“感觉我俩挺熟的,你就像我的小妹妹一样。”
他套近乎,婵儿再“哼”一声,不屑地回道:“别跟我套近乎,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想通过我接近我家夫人,白日做梦。”
“我没做梦...”陈恪回道:“也没想过接近张夫人,只是再想,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婵儿大感兴趣地问道:“为何想要有个妹妹而不是弟弟?”
陈恪动情地回道:“我是家里的独子,小时希望有个哥哥或姐姐照顾我,长大后就希望有个弟弟或者妹妹被我照顾,上战场后有很多兄弟了,就希望有个妹妹,那时我就可以保护她照顾他,谁敢欺负她我就揍他。”
他说的动情,而婵儿眨眨眼低声问道:“有个妹妹不是很麻烦吗?”
陈恪轻叹一声回道:“人在世上只怕孤独,没有家人孑然一身,这种感觉真的很凄凉。”
他有感而发,父母走了,他在那个世界真的很孤独,失去亲人的孤独不是朋友能替代的。
而他在这个世界却是一名旅客,还要冒充别人的身份才能立足,这种感觉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但他想认婵儿这个妹妹却掺杂了一份功利心。
所以婵儿绝对不会上当,“哼”一声再说话,“你想尽释前嫌不可能,除非让我揍一顿。”
婵儿的要求不高,只想揍他一顿而已。
可陈恪却没这个爱好,断然拒绝:“没挨揍的习惯,谁敢对我动手我必还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谁骂我我骂谁,谁打我我揍谁。”
他就这个性格,改不了了,让婵儿失望地“哼”一声,决定不理他了。
这一路两人默然无语,待马车拐进这条小巷,婵儿跳下车,陈恪跟着跳下来看看周边环境,肯定这是一片富人区。
再看看前面的红色大门,跟着婵儿往里走去,转过影壁墙,见前面这座客厅飞檐翘角、雕梁画栋。
随婵儿走进客厅,踩在方砖铺设的地面上,看看正对的扶手椅、八仙桌,其后的条案、花架以及楹联,排列两侧的扶手椅和香几,知道张出尘确实有钱。
这座客厅里的桌椅都是上好的檀木所制,比林侍郎家的客厅布置高档多了。
做出这个判断就可以了,陈恪端坐右侧最后一张扶手椅上眼观鼻,过一会听婵儿低声说道:“夫人来了。”
陈恪起身,见屏风后转过张出尘,立刻拱手一礼、朗声说道:“陈恪见过张夫人。”
而张出尘站住双脚,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蹲身一礼,柔和地说道:“请陈公子上座。”
所谓上座就是条案前左边这张扶手椅,陈恪谦逊一番走到这张椅子前站定,再与张出尘互施一礼,然后缓缓坐下。
坐这张椅子是不能背靠椅背的,屁股只能坐在椅面的三分之二处,上身挺直、双腿呈九十度直角,双手放在大腿上,这个姿势与那个世界的部队坐姿极像。
这是陈恪仔细梳理一番历史知识的结果,昨天在林毅之面前演练过,这时毫无一丝瑕疵。
他坐好了,听张出尘客气地问道:“陈公子喝点什么?”
他不知道有什么饮料,淡然回道:“请夫人安排。”
张出尘转对婵儿说道:“送上冰窖里的果饮。”
婵儿答应一声出门安排,张出尘再对他说道:“定军山一别也有十多日了,不知陈公子为何悄然走了?”
他黯然回道:“一是表兄一家都死在秦关城,那是一处伤心之地。二也是怕夫人报复。”
他说得坦诚,而张出尘却道:“在定军城的那一幕,公子所为并无不当之处;在定军山与婵儿说的话也是好意,我等明白,但想起公子对我们的态度心里也是有气。”
张出尘说的也坦诚,人之常情。
陈恪半转身体拱手说道:“陈恪致歉。”
张出尘轻轻一笑,郑重说道:“我和婵儿接受公子的道歉。”
这么一说双方以前的嫌隙宣布解决,婵儿不满也是无奈,招呼侍女送上两杯冷饮,对陈恪重重地哼一声。
而陈恪却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琉璃杯喝口冷饮,听张出尘郑重说道:“公子已在鹤翔书院上了三堂课,见解独到发人深省,可这里存在的危机,以公子的头脑不可能不知道,不知下步有何打算?”
她进入谈话主题,邀请陈恪的目的是要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