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学风不好
作者:花落虽频   晴阳照行旅最新章节     
    林韵宁认定陈恪又在“作妖”,可她不能冲出去制止,咬着牙继续听他说道:“这是环境的需要。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在一百余年里,其目标就是统一六国。”
    “这时的秦国好似一部精密的纺织机,自上而下高度统一了思想,在政治上、经济上、外交上、军事上不断完成统一的各个步骤。”
    “当时的秦国除了使用法家之学外,绝对不能接受其他学说以扰乱已经统一的思想。”
    “这就是学术服务大局的需要,秦国的统治者很清楚,非是儒学不好,而是当时的秦国不能用。”
    陈恪的一席话解开了儒学不入秦国的历史谜团。
    这个谜团已经存在近两千年了,儒家兴起后给出的答案是“夫子厌恶暴秦”。
    可这个答案却与孔子的日常言行不符,以孔子的性格,越是暴虐的地方他越是想去与对方谈谈,让对方从暴虐变成“仁德”才是他想做的。
    所以前面的解释让明智者生疑却不得不接受,而陈恪的一席话让众人恍然大悟。
    于是有学生起身问道:“请问先生、暴秦二世而亡,可是未能使用儒学所致。”
    这又是一个疑问,也是后世儒者定性的。
    而陈恪郑重回道:“非也。当始皇帝统一六国后,改分封制为郡县制,并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这时必须使用法学的强制力来完成。”
    “所以始皇帝做得没错,二世而亡的原因有多种,但主要原因是秦二世的治国能力与始皇帝差得太远了。”
    陈恪说出答案,见下面无人提问,于是继续说道:“请大家不要忘了,周朝的时间达八百余年,人们已经习惯了分封制。”
    “至秦国一统天下实施郡县制,六国的贵族无法接受,而六国的百姓却已习惯服从这些贵族,这时唯有继续推行法家治理之策方能巩固郡县制,并推行统一的政策。”
    “但要做到这一点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君主,而始皇帝去世太早,秦二世没这个能力,所以秦二世而亡。”
    他又揭开一个谜团,还用证据说话。
    “这一点可用汉朝的实例说明,自高祖统一,到武帝全盛,整整用了六十余年方才稳定下来。”
    “在此期间,大汉王朝一直存在郡县制与分封制的激烈矛盾,至推恩令的有效实施,郡县制方才彻底巩固下来。”
    “在这段时间内,汉朝的四代君主充分借鉴秦朝灭亡的惨痛教训,使用两种治理措施。”
    “在民间行使黄老之学,放宽对百姓的管制,不断减轻刑罚和赋税,推行各种良策以得到民心,将百姓与贵族彻底隔离开来。”
    “而在官场上仍使用法学来进行约束,史书上记述的汉朝酷吏就是明证,这些酷吏哪个是去整治老百姓了?”
    “所以秦二世而亡与政策无关,而与始皇帝的接班人有关。同样一个道理,汉朝兴盛,除了政策,重要的是高祖以后的三代接班人非常给力。”
    陈恪以汉朝为例的证据非常充足,下面听讲的师生觉得是这么回事,但有个疑问却憋在心里。
    于是有学生起身问道:“先生、难道儒学不重要吗?”
    听到这个问题所有人都竖起耳朵,连林韵宁和书剑都立起耳朵听他说道:“儒学非常重要,它是一门从自我修养直至治国的重要学问。”
    “大家知道国家是由人组成的,对人的教育、人的自我约束、以及社会道德都从儒学中建立。”
    “但它需要辅助学术,就像一支军队应由骑兵、步兵、辎重兵组成一样,儒学是骑兵、法学是步兵、兵学是赞画兵,而道学、墨学、农学、医学则是辎重兵,这样的构成才是完美的。”
    “我多次说过,人的精力有限,所以术业有专攻。学术同样如此,儒学之所以重要,因为它是关于做人的学问,这是一切学问的根。”
    “但当时的环境决定了始皇帝不能推行儒学,就像汉高祖至武帝,汉朝整整用了六十余年方才全面推行儒学,不是儒学不好,而是儒学需要一个和平的环境才能推行。”
    “这就是我刚才承认的‘投机取巧’,对一个王朝来说,不同的环境采取不同的策略,对一个人来说,适合我的才是最好的。”
    这番话落地,下面一片沉寂,人人都在皱眉沉思。
    过了好一会,曾毅从人群里站起,拱手说道:“多谢先生解惑。学生询问一件讲学外的事,先生能回来可有什么说法?”
    这是大家关心的事,纷纷抬头看向那个方向,听陈恪淡然回道:“皇上、太后采纳各位意见,让我准备辩经,到时再论有罪无罪。”
    听到这话众人竟纷纷舒口气,又有学生起身说道:“先生当然不怕辩经。”
    陈恪笑道:“不是怕不怕的事,任何一种新思想都有一个接受的过程,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艰苦的过程。”
    “而辩经这种事不是我能掌控的,唯有全力以赴而已,尽心尽力也就问心无愧了。”
    他说的无奈,可尽心尽力的表态却是一种积极态度。
    众生一齐起身,在曾毅的带领下齐声说道:“先生必赢。”
    陈恪轻笑,起身施礼,然后大笑一声回道:“有你们的支持,我有信心。”
    眼见师生之间相互拍马屁,林韵宁皱眉,觉得这里的学风不太好。
    大家都不谦虚,而那几个好似领导的老头不仅不管还一脸的开心。
    这一幕让林韵宁感觉陌生,等这堂讲学结束,眼见学生四散开来,急忙带着书剑悄悄离开书院。
    来到街上林韵宁低声说道:“下次再来应该身着襴衫。”
    而书剑却低声说道:“这家伙确实敢讲,但感觉说的有点道理。”
    说到这书剑猛然醒悟过来,啐一口随即说道:“这家伙确实会蛊惑人心,他说的一定是‘妖言惑众’。”
    书剑坚持陈恪有罪,而林韵宁却低声说道:“我们不应离开,如他一会出来就继续跟踪。”
    “对、就这么干,必须找到他的那些烂事。”
    她俩刚才各说各话,这时说到一起了,躲在阴凉之地看着一辆装饰讲究的马车驶出书院。
    书剑立刻说道:“这辆马车应该是张出尘的,陈恪在没在车上?”
    听她提出这个疑问林韵宁不明确,沉吟一下说道:“再看看。”
    而书剑回道:“如陈恪在张出尘的车上,他俩一定有私情。”
    这个结论应该没错,但林韵宁还是沉吟一下,坚定地说道:“再看看。”
    于是过去了两刻钟,两人看见陈恪的身影走出书院大门。
    两人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追踪见他走进香水街,随后进入一家香水行。
    陈恪洗澡去了,她俩不能跟进去,站在门外商量一番。
    林韵宁肯定道:“陈恪出狱,今晚一定会去我家,我俩不用跟了,回去吧。”
    她说的是常理,作为准女婿,陈恪出狱不去林府就有失礼数。
    而陈恪也明白,下午四时多,拎着两样礼品走进林府。
    他希望借着这件事取消婚约,可林毅之和林夫人、林韵泽仍然对他很热情,林韵宁仍然对他很冷淡。
    席间林毅之再次让他进府居住,避开嘈杂的客店,在林府充分准备辩经的学问。
    而陈恪却再次婉拒了林毅之的邀请,此时风险难测,还是不来林府居住为好。
    双方都表达了负责任的态度,双方都很满意。
    待用过晚餐,陈恪与林韵泽讨论一番会试的考题,辞别林韵泽走出林府。
    来到街上却见身着剑服的林韵宁和书剑等在那。
    林韵宁率先开口,“找个地方说话。”说着指指那座茶楼。
    陈恪立即回道:“我没钱。”
    书剑怒道:“你去...”
    她想说“你去香水行怎么有钱?”
    可林韵宁立刻说道:“我请你。”
    陈恪还是婉拒,“你请不好,我没面子。”
    他是打定主意不去那座茶楼了。
    而林韵宁却沉声回道:“此事关系我俩的婚约,我拿钱,算你借我的。”
    说着话她的双手十指轻轻弯曲随即伸直。
    而陈恪看看这双手,又转眼看向书剑,她的双手还在弯曲伸直中,见他看来还冷冷问道:“看什么?”
    陈恪没理她,收回目光看向林韵宁,先露出笑容然后欣然说道:“林小娘子请客,在下却之不恭了。”
    他说得清楚,林韵宁可以拿钱,但绝对不能算他借的,他不会还钱。
    这个态度让林韵宁和书剑立刻认定了,“这家伙不仅不谦虚还挺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