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在兴京挺有名,这次就更有名了。
他的马车周边围着三层官兵,连巡捕和军巡铺都被排除在外。
天武军统制常继祖决定当个好保镖,派出五百官兵护着陈恪的马车奔向鹤翔书院,一路招摇过市引来目光无数,更有好事者跟着他们走,聚集在鹤翔书院周边看热闹。
书院外面聚集了上万人,更让天武军如临大敌。
于是左右厢军派出大量军巡铺,包拯也派出了巡捕和衙役,连刑捕都上了。
鹤翔书院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林韵宁想来一式轻功跃进院墙根本不可能。
好在张出尘来了,林韵宁打声招呼就跳上了马车驶进院内,对谢清的喊声置若罔闻。
现在的她怀疑一切外人,他们都有暗杀陈恪的嫌疑,除了张出尘。
而张出尘也犯了疑心病,除了身边人外只有林韵宁可靠。
当然、除了这一点外,她也有点小小的私心。
林韵宁是昨晚混战高手中的第一条好汉,这是丰自武跟她说的,还承认自己打不过林韵宁。
于是林韵宁进入张出尘的法眼,商人嘛,总要有点小心思。
两人有点关系,曾共同守护过陈恪,坐在他的床榻边沟通得不错,林韵宁想对陈恪实施强制措施,张出尘完全赞同,但反对采取强制拘押措施,陈恪当个账房先生应该挺不错。
她有这个条件,不管陈恪懂不懂一加一等于二,她都可以让他去当账房先生,而且是高薪聘请。
但林韵宁坚决反对,陈恪这时就应待在林府内苦读诗书,明年在金榜上争取有个名字。
两人意见不一却没吵起来,她俩都知道所有的想法这时都不可能实现,只是表达一个态度而已。
张出尘表达了爱才的态度,林韵宁表达了维护父辈情谊的态度,除此之外都不掺杂一点私情。
这个态度可以让两人继续交往下去,至于以后如何到时再说。
所以她俩可以坐在一辆马车上驶进鹤翔书院,坐在讲台下的前排看着陈恪一步一喘气地慢慢走上高台。
他不用人扶,坚持自己一步一步的登上讲台,登上一个台阶喘口气,看着就让人揪心。
这个状态证明他的体力还没恢复过来,这时就应躺在床榻上休息,可作妖的他一天不作都难受。
林韵宁就是这么想的,张出尘同意这个评价,就是不知他今天要作什么妖?
张出尘心里没底,林韵宁的心里也没底,当听到陈恪虚弱的声音传来,两人的脸色变了。
陈恪今天讲学的内容竟然是“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他的声音太虚弱,后排的许多学生听不清。
于是陈恪伸手指指王韶和章惇。
他俩立刻跑上台来一左一右站在陈恪两旁,扯开嗓子高声喊道:“先生问,‘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是何意思?”
听他提问,台下蹭地跳起一个青年高声回道:“禀先生、夫子的意思是,夷狄虽有君主,还不如诸夏国家的没有君主。”
这个学生说完了,随即站起一名学生反驳,“不对、夫子的意思是夷狄虽然落后,但他们有了君主也能安居乐业,而诸夏虽然先进,但相互攻伐也会灭亡。”
这是两种意见相左的解释,两名同学说完坐下,众人齐齐望着陈恪,等他作出新的解释。
这是陈恪讲学的特点,他不会照搬别人的说法,而是说出自己的解释等着别人给他扣帽子。
这就是他的作妖行为。
张出尘与林韵宁担心地看着台上的陈恪,心里默念,“别再作妖了。”
而胡缓和高适也凝重地看着陈恪,这是华夷之辩的话题,争论一千多年了,陈恪这时提起非常敏感。
学子们也知这个道理,凝神静听。
而学院外的观望者有不知道者,自有一些人给他们解释。
于是院内静悄悄的,院外却传来嗡嗡的声音,随着天武军官兵的吼声传来,院外的声音也消失了。
这时陈恪缓缓说道:“如从字面上解释,夫子此言有何意义?”
这句话被王韶和章惇高声喊出去,众人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是啊、有何意义呢?”
提出疑问,他就继续说道:“我们先分析一下夷狄的意思,当时以中原地区为中心,东方也就是现在的长江以南地区曰夷,南方也就是现在的湖南湖北曰蛮,西方也就是西北地区曰戎,北方也就是现在的律国区域曰狄。”
“如按这个标准来划分,在春秋分封前,山东地区被称为东夷,夫子也是夷狄了。”
这话一出张出尘和林韵宁一齐长叹一声,陈恪还是这么作,她俩的祈祷没用!
而高适凑到胡缓耳边低声问道:“他要破除华夷之防?”
胡缓轻轻点头,低声回道:“这堂课不好讲,就看他的学识了。”
他俩低声说话,王韶和章惇却在台上高声复述陈恪的说话,台下顿时传来一片议论声,连护卫的天武军官兵也纷纷回头看向院内讲台上的陈恪,一致认为,“这位小助讲是真敢说啊!”
而在这一片嗡嗡声中,他微阖双眼轻吸慢呼,听曹汲大声喊道:“你们在这议论什么?你们有先生的学识吗?能议论明白吗?都闭嘴,听先生讲课。”
这道喊声让众学子立刻闭嘴,曹汲说得的不错。
而院外也传来天武军官兵的吼声,外面的人也纷纷闭嘴。
周边安静了,他睁开双眼缓缓说道:“学习一定要前后连贯,我以前曾讲过,齐桓公伐楚,楚王自称蛮夷,可以后的楚国,谁又将之当做蛮夷了?”
“所谓时过境迁,如今原楚国的区域也好、江东地区也好,都是大兴王朝的版图,那里居住的民众哪个是蛮哪个是夷?”
当他说出这话时,胡缓和高适再次转脸互视一眼,一齐轻轻点点头。
而张出尘和林韵宁也互视一眼,突然发现陈恪的作妖一直保持一个限度,于是继续听他说下去,“所以我们可以肯定夫子不是夷狄。”
“因为他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有学识,因为他善于思考,所说的每句话都充满哲理,千年来不断警醒我们,相信再过千年也仍然充满哲理。”
他又把话拉回来狂拍孔子的马屁,就在众人一片迷惘中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再来重申夫子的话,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是何意思?”
他又回到了主题,这时不论是坐在下面的师生,还是站外院外的官兵、民众们都不去思考了,等他给出答案。
于是听他继续说道:“夫子崇尚周礼,何故说出‘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难道不知君主的重要性吗?”
他又开始吹捧君主的重要性,让胡缓和高适轻轻吐口气,听他讲课总是刺激心脏跳动的速度。
而张出尘和林韵宁也轻轻舒口气,心里感慨一声,“总算知道作妖的限度了。”
他知道往回拉,避免了无君无师的大帽子,然后说道:“夫子说这话时正是周天子大权旁落的时候,诸侯相互攻伐却触发了百家争鸣。”
“那时诸夏的文化高度发展,从而打造了一个文化不断发展的圈子,这个圈子就包含在大兴王朝的整个版图内。”
“所以历经千余年,不论各家王朝如何兴衰,我们的文化都在不断往前发展,我们这个文化圈的文明远远高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地区。”
“理解了这一层,我们再来理解夫子这句话就能明白,夷狄虽然有君,诸夏虽然相互攻伐,但华夏文化的发展不断,就能让这个民族不断繁荣下去。”
他的解释十分到位,台下的诸位师生听明白了,站在院外的人们也听明白了,于是纷纷发出感叹,“夫子说的话这么超前,难怪一千多年后还在学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