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听得一声压低嗓音的话语。
    “山儿，到娘身边来。”
    接着是一阵窸窣脚步声。
    刺愣愣。
    轻响声中，出现三朵剑气莲花，映照漆黑密林。
    古树儿臂粗细的枝条，便如千万条蟒蛇，缠绕意欲挣脱束缚的两头强大机关兽。
    蛮力挣断数根枝条，立即又有无数枝条，补充机关兽拼尽全力打开的空缺。
    更有无数枝条，从四面八方，朝五人站立的位置，危险地探出了头。
    天地仿佛只剩下一间屋子大小，生来对幽闭的恐惧，悄然在心底生发。
    “苏教主，可有脱困的法子？”鲁艺已将苏夜视作能解万难的智囊，危急关头，指望他能想出脱身之策。
    足可仰赖的两头天阶机关兽，已然被荒古密林中的异变困死，拥有火遁者，只余下苏夜和鲁寒山。
    两人之力，绝无法破除层出不穷的粗壮枝条。
    生死只在旦夕。
    “鲁前辈，您可有防止这些枝条侵蚀的灵宝？”危难当前，苏夜语速极快。
    鲁艺一拍脑门，暗骂自己不中用。
    玉葫芦金光一闪，召出孵化木凤凰的神木蛋。
    “先别急着用，”苏夜眼见枝条蔓生的速度越来越快，急促道，“我先从这里的险境出去，你们几人待在木蛋之中。
    我想办法救你们。”
    “这……”鲁夫人担忧儿子的安危，有些信不过苏夜。
    鲁艺拿出墨家巨子的风范，伸出大手，阻止夫人讲出令人难堪的话语。
    苏夜懂聆听心声之法，知鲁夫人担心他借独特法门离去，却是不肯再回来。
    “鲁夫人请放心，我绝不会丢下你们，独自离开这座密林。”苏夜召出一尊白玉质地的人偶，剑气化灵，激活这件由松鹤道人赠送的法宝。
    人偶化作一道火焰箭矢，一半飞入苏夜体内，另一半穿透古树枝条构筑的堡垒，飞向自由的天地。
    如何使用这件灵宝的诀窍，由灵印形式，汇聚进识海。
    “你们莫要惊慌，我去去就来。”
    苏夜说完，左手平置于胸前，托举竖直结印的右手。
    周身萦绕金色火光，霎时从感知中消失不见。
    下一息，那尊洁白无瑕的人偶，便似枯萎的树段般，掉落在鲁艺召出的神木蛋底部。
    “难怪苏夜有恃无恐，原来他有这种可助他金蝉脱壳的法宝。”鲁夫人忧心未减，“若是他一去不回……咱们几个都得被妖魔化的古树，给吸成人干。”
    “夫人，老夫相信苏教主为人。”鲁艺凝神维持被无数枝条侵袭的神木蛋，轻声回道，“若非如此，在进荒古密林之前，他也不会提议由他独自进入密林。”
    “当初……”鲁夫人一时气恼，欲拿苏夜缠身的因果说事。
    鲁艺再度打断她的话：
    “为夫相信苏教主。
    夫人纵是有百般不信任，也不可随口胡言。
    更何况王长老还是圣火教德高望重之人，苏教主绝不会弃我们而去。”
    鲁夫人借着火光，凝望丈夫闪烁不定的面庞。
    见他心意坚定，便不再多言。
    将鲁寒山拢在身边，母子俩互相倚靠。
    鲁寒山的声音很轻。
    在这只能容纳数人的神木蛋内，却又听得无比清晰：
    “娘，我也相信苏先生。”
    ……
    古树茂密枝叶遮蔽天光，尚未到午时，密林中已是一片漆黑。
    树梢之上，两道黑影隐在暗处，看不清其相貌。
    “真想不到，你这样的男人，竟会在合欢宗中潜伏千余年。”
    “那些精通合欢妙法的女修士，可称人间极品。莫说千年，便是万年，有何难哉？”
    “说的也是……换作是我，也愿沉醉在那温柔乡里。”
    “只可惜鲁艺是个不懂变通的人。若他肯接受我的暗中示好，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鲁艺就是个精通机关术的榆木脑袋，死不足惜。”
    “我在九幽谷，还有极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留一道水分身给你，切莫出了岔子。”
    “您放心，有这邪祟附生的荒古密林，一只蚊蝇也别想飞出去。”
    “苏夜悟性极佳，要谨防他酿出变故。九幽谷事急，我先走了。”
    一阵水光泛溢，旋即凝聚成人形。
    “本体最好死在九幽谷。若能遂我愿，方是不枉此生。”
    “……”
    ————
    白玉人偶飞到了邪气尚未入侵的密林地带。
    苏夜曾被邪煞古树包围，特殊感知力，在灵识中犹如黑白色的水墨画。
    行至一棵感知不到树冠有多高的参天古树旁，右手轻触板甲般的一块凸起的树皮。
    触感粗糙。
    与此同时，丹田处传来一种被钩子拉扯的感觉。
    苏夜曾将捣药杵探进碧落黄泉的弱水护城河，彼时亦有类似感觉生发。
    松开接触树皮的手，沉思道：
    “古树生存了亿万年，不曾聚灵成精，却是拼命向天际生长。它们似乎有什么使命，以至于不惜汲取接触树身者的精气。”
    枝条构筑的囚笼，以及那万千条犹如蟒蛇的枝条，在识海中蜿蜒扭动。
    机关城中发生的动乱……因荒古密林充沛生命力而生发的小木妖……那头以土遁护住木躯的巨兽……
    一切便似走马观花，在苏夜灵识中闪现。
    若不知“百”与煞的底细，绝难发现其中的联系。
    身为个中高手的苏夜，顷刻察觉其中要领。
    远处涌现一阵恶念。
    有人来了！
    苏夜急着救人，不想与来者硬碰硬，召出隐身符，隐匿起行踪。
    “方才我听到了几声脚步声……绝对有人在这附近！”两位身穿兜帽长袍的男子，面容隐藏在黑色面具之下。
    “可能是感应到咱们的气息，提前遁走了。”
    “应该跑不远，追！”
    两人身形变幻，离开了苏夜藏身之地。
    苏夜并未放松警惕，身体静止。
    唯有灵识飞速转动。
    “……幕后的黑手，以煞气操控古树精魂，将之汲取元气的能力化作武器，对付机关兽和修士。
    衍生出的小木妖和巨兽，分别拥有古树的部分能力，可视作此方天地孕育出的煞妖。
    如此心机，着实令人心惊。”
    苏夜的识海中，仿佛长出一棵树苗。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不过几息，便蹿升到了遥不可及的天际。
    那粗壮的树身中，蕴含的不是水分，而是一路走来，所获取的感悟。
    缓慢睁开眼眸，内里神光闪烁。
    心中的声音，低沉而安静：
    “这一术法，便叫它妙合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