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不只是踏足山巅，还有登山的过程。
    枫叶山每一百二十阶，建有一个可供登山客休憩的平台。
    每个平台之上，皆有“丹神”玉阳子的雕像。
    由第一座平台起始，再到空无一物的山顶，浓缩了这位古早的丹道大能，果证成仙的过程。
    苏夜再度蹬踏石阶，与初来此山时的心境，可谓截然不同。
    彼时的他，一心只想求存。
    渴望和欲念，皆是浓到化不开。
    站上空旷石台之时，仍是对进入秘境念念不忘。
    苏夜看向玉阳子青年时期的雕像，轻声道：
    “前辈，我已经懂了。”
    自从出桃花山以来，沿途所经历的种种，都已化作历史的尘埃。
    凝进他的灵魂与血肉，铸就名为灿烂的成长。
    为何枫叶山的最后一层石台，没有羽化升仙的浩大场面，而是一片空白。
    以当时的心境和见地，纵使冥思苦想，也不可能找到答案。
    远处飞来一个叶片，恰好贴在玉阳子石雕嘴角，观之犹如微笑。
    苏夜不再有苦心孤诣的探寻和摸索，一切都像是理所应当。
    仿佛回到普陀山，以求真的心态，清扫山路上永不会断绝的菩提叶片。
    山中无工具，御驾此间清风。
    随着他的缓步上行，山径上的尘土与落叶，被风吹向落满腐叶的泥土。
    待其腐烂成泥，便会化作肥料，反哺生养它的土壤。
    苏夜心念翻涌。
    所有的想法，皆是通往秘境的路途。
    “玉阳子前辈果然神通广大。”苏夜心中暗道，“不仅深谙人性，还能跨越岁月长河，施加如此绝妙而又效力不衰的禁锢。
    若我执念不减，必会空手而归。”
    山中无人。
    回应他的只有穿梭在山间的风，以及坚定前行的脚步。
    枫叶山算不得高山。
    用脚丈量，却能走出千余步。
    临近登上山顶，苏夜转身回望。
    最初与玉阳子石雕讲话的石台，已在视野范围内显得极小。
    身中妖毒，急于想凑齐凡品五行灵珠，努力活下去的穷小子。
    不觉间，也被他甩出了极远。
    苏夜唇边绽放灿烂笑意，轻声道：
    “小子，你得抓点紧，才能跟得上我了。”
    呼啸的风声，似乎在回答他的话语。
    苏夜伫立片时，转身踏上山巅。
    与记忆中的空旷不同。
    此时的山顶平台，多出附生的藤蔓植物，空白点墨，平添出几分秀丽。
    已然来至此处，心中的焦急和迫切，反不如未登上山顶时强烈。
    信步走到护栏边，看向灰白交杂的山间雾气。
    妖煞氛围已随处可见。
    时代的洪流，正在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向万族共存的三千世界倾泄。
    年关前后，不独大乾各地妖邪四起。
    便连那平日相安无事的七星宝岛，也受到牵连。
    此番甲子大破的威势，用胡掌柜的话讲：厉害的不得了。
    “玉阳子前辈，我已叩问本心，找到了将来要走的路。”苏夜呐喊的声音，在空旷山间回响。
    仍旧无人回应。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儒家先贤之理论。”苏夜低头看向一双已褪去老茧的长手，低声呢喃道，
    “去岁我挣扎求存，今朝已是名满天下。
    然而无论走到多高的位置，终归有令人心碎的隐忧。若我不做此事，枉为男人，难称豪杰。”
    闭合双目，缓慢抬起手臂，直至与肩膀齐平。
    山顶的风受到感召，以苏夜为中心，旋涡状聚于山顶石台。
    风暴眼位置静立的苏夜，文武袖长衫纹丝不动。
    身形变得虚幻。
    因之而汇聚的风，逐渐收敛声息，现出寂静的石台。
    立于石台的少年，已是不见踪影。
    ……
    苏夜又一次站在了山脚。
    此地并非俗尘的枫叶山，而是玉阳子以仙人之力，附加在真实空间之上的秘境。
    只有符合禁制条件之人，方能进入其中。
    苏夜压住心中喜悦，轻身疾奔至第一层石台。
    原本立着玉阳子青年时期石雕的位置，现今有个三尺高的石台。
    其上放置一个灰白卷轴。
    苏夜灵识感应，发现两行隽秀小字。
    「神华丹方，唾手可得。
    不需付出代价，即可将其取走。」
    他心中知晓玉阳子留下的禁制，只允许后来者带走一份机缘。
    此番来枫叶山，目的是寻求帮道侣重塑魂魄的丹方或灵宝。
    全不为沿途石台所扰，快步向山顶前行。
    第五层的丹药，乃是可令煞妖拥有更长久性命的五毒噬魂丹方。
    若将它取走，可助水浣脱离死劫。
    苏夜仍是不为所动。
    五毒噬魂丹之后的丹方，皆是世间罕有。
    任取其一，足可凭借其中丹药，在大乾丹署混个高阶炼丹师。
    可是脚步声，并未降低频率。
    接近秘境山顶时，苏夜向来稳健的心境，如潮汐般涌动。
    「若山顶什么都没有，该如何是好？
    玉阳子前辈不懂塑魂法，真的会对我有所帮助吗？
    万一……还是空无一物，应当取走哪幅卷轴？」
    灵识中的百般想法，便如风暴乱舞，冲击着他的理智。
    那些沿途静置的卷轴，若是错过，必会成为遗憾。
    换作去岁的苏夜，定会想个法子破除玉阳子留在秘境的禁制，争取将所有丹方卷轴全部带走。
    如今意欲重塑洛惊鸿魂魄，生怕某一步行差踏错，酿成无法挽回的祸患。
    故而不敢冒险。
    “如果只能取走一幅卷轴或一件灵宝，必要将那最好的带走。
    哪怕是无用之物，也好过未知所带来的遗憾。”
    苏夜心中暗自思量，笃定了道心与想法。
    重新迈开脚步，踏足秘境山巅。
    空无一物。
    令人失望而又沉默的寂静，犹如一柄无从抵挡的利剑，刺进苏夜无比强大的心脏。
    一阵抽搐般的疼痛，搅动着五脏六腑。
    希望破灭的声音，令耳中生出持续不断的嗡鸣。
    “苍天无眼，造化弄人！”苏夜握紧双拳，“接下来，我又只能靠自己了。”
    “你果然很爱洛惊鸿……连坚如磐石的道心，都因她产生了剧震。真是无可救药。”
    一道清朗声音传来。
    这个声音略显陌生，却又极为熟悉。
    “谁？”苏夜提高警觉，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在你身后。”
    苏夜迅疾瞬身，规避可能袭来的攻击。
    看清讲话者的面容，不觉呆立当场：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