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过两道院门，众人来到一间有独栋别墅和两排平房的院落。
    直到这时，安吉丽娜才放下捏着的手帕，打量了姜理一眼，让女骑士把她安置到右边的平房。
    姜理被带走，自然无缘得见接下来的情形。
    安吉丽娜走进别墅的大厅，一把甩掉脚上沾了泥土的鞋子，再脱下弄脏的披风。
    她神情淡漠，哪还有在庭院里受人训斥时娇弱的模样，看起来情绪冷静又稳定。
    最亲近的属下跟进来，越过贴身女仆，凑到跟前低声问道：“大公子原定的日程应当还有晚宴才对，怎么会突然返回，难不成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
    安吉丽娜眉头紧皱，凝神考虑片刻，忽然报出几个地点。
    “这些地方，都让人查一查今天发生什么事，再去打听伯克家最近的动向。”
    几家贵族都有人在神殿担任要职，这些贵族子弟也是圣子之位的有力争夺者。
    不管是她的兄长，还是伯克家的继承人，都是家中资源倾斜的目标。
    此时谈起联姻的事，或许父亲和伯克家达成了什么交易……
    安吉丽娜逐一安排，等忙完了紧要的事务，才提起姜理。
    属下有些犹豫：“先前您和外乡人的几次接触都不太愉快，而且和外乡人扯上关系，风险太大。”
    作为贵族，她们掌握的资料更多。
    这些外乡人自称玩家，是酸雨之都里来去匆匆的过客。
    他们固然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却像散沙一样，根本没有凝聚力。
    而且本性贪婪，对本地的资源充满了掠夺欲望。
    安吉丽娜也明白这个道理，玩家只能在本地内存三个半月的时间，做事不考虑长久。
    如果要选为合作伙伴，实在是很不稳定。
    她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我们还有时间，先观察两天吧，计划可以再斟酌一下。”
    说着，安吉丽娜摸了摸手腕上的空间手镯。
    被她猎杀的变异毛猴尸体就藏在其中，这只猴子是不久前从神殿后山的林苑里，被人偷偷运出来的。
    至于这枚空间手镯，是她在成年礼上得到的礼物，来自一位在神殿里位高权重的祭司。
    “我们去地下练习场，把猴子的尸体剖开，好好找一找里面的东西。”
    ……
    姜理在被她们控制起来之前，有想过自己可能会被送到阴暗潮湿的地下监牢，或者是某些不可明说的严刑拷打。
    她看似闲散，实际上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只差拔剑出鞘。
    等等，镇狱没有剑鞘。
    女骑士把她押进房间，直接扯下派不上用场的雨衣，再把姜理往柔软的床铺上一推。
    “好了，你暂时住在这里吧，把衣服换上。”
    两人拍了拍手，打开衣柜，在女仆装和骑装之间犹豫。
    卷发骑士困惑道：“大小姐只说把人安置进来，但没说用什么身份留下。”
    金发骑士有些犹豫，打量着姜理的身形，右手缓缓伸向黑白色的女仆装。
    姜理扭头看去，顿时有些无语。
    竟然这样蔑视她的战斗力，好歹对俘虏尊重一点啊！
    她连忙出声喊道：“给我一套骑装就好！”
    听到这话，金发骑士按姜理的意思照做，把取来的衣服铺在床边。
    两人起身回避出去，在关门的时候，还丢下冷冷的警告。
    “这里是莫尔家的宅子，内外戒备森严。你可千万别想跑，更别想惹事！”
    姜理拿着制服看了看，尺码不太合身，略微有些宽松。
    姜理没打算用道具改变体型，平白惹人注意。
    她换好衣服，找了两个细小的别针在内里扣上，腰带一扎，就看不出什么问题了。
    姜理开门出去，等候在外面的两名女骑士对视一眼，便要把她领到自家主人面前去。
    三人穿过栽种花卉的庭院，从别墅侧门进入。
    有女仆带着亲切的笑容上来迎接，把她们领到会客室，在问过喜好后端来了烤饼干和红茶、咖啡。
    “实在不好意思，小姐正在隔音房练习钢琴，这项活动需要全身心的投入，请几位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
    姜理在进入别墅后，确实隐约听见了从楼上传来的钢琴声。
    旋律优雅，带着本地的异域风情，听起来是不错的好曲目。
    刚打猎回来就弹钢琴？
    姜理不太相信。
    事实上，此刻的安吉丽娜并非在别墅的二楼弹着高雅的钢琴曲，而是裹着一身血浆在模糊的血肉里搜索。
    隔音钢琴房里空无一人，只有打开的复古录音机正缓缓地转动磁盘，不断播放出悠扬的音乐。
    和钢琴房相连的暗道通向地下练习场，死去的变异猴子被她平摊在地剥开外皮。
    安吉丽娜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喃喃自语：“要是我能成功进入神殿，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林苑里的动物园拆掉。”
    外城还有很多平民饭都吃不饱，饿的骨瘦如柴。
    居然有神官在后山驯养成百上千只动物，只为了用于观赏和攀比取乐。
    最可笑的是，神殿内部戒备森严，进出都不允许夹带违禁物品。
    她却凭借着被驱逐的动物，和神殿内部的同伴里应外合，成功传递出了至关重要的物品。
    这个巧妙的漏洞，至今都无人觉察。
    只是有神殿的人在场，将驱逐的动物放归山林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没能及时捕捉收回。
    这件事不能宣扬出去，真实目的只有少数心腹知道。
    为此，安吉丽娜不得不足足等待三个月，彻底避过风头。
    她才借口打猎游玩，亲自前往城外，只为狩猎毛猴。
    下属格温·丹尼尔斯偷偷撇了撇嘴角，带着对骄奢贵族的嫌弃应和。
    “我看要拆掉的不仅是动物园，还有那些腐朽的老东西居住的豪宅，七老八十了还天天开宴会，一晚上要消耗不知道多少的蜡烛和食材。”
    他们宁愿把剩饭菜倒进泔水桶，都不愿意施舍给内城之外的平民。
    而这些财富，本身就是从外城收敛而来。
    两人说着，忽然安吉丽娜手中的匕首遇到阻碍。
    她眉头一挑，连忙低头细看。
    这是变异猴子身上一处尚未愈合的伤口，新伤加旧伤层层累叠，早已分不清时间。
    安吉丽娜伸手触碰，勉强辨认出溃烂的表皮里有一道深深的刀痕。
    她顿时露出喜色，手中握着的匕首刃锋一转，从伤口内部取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图卷。
    这张图呈现出深褐色，像打了蜡一样光滑，又轻薄如蝉翼。
    安吉丽娜把这拇指大小的纸卷展开，在旁边备好的清水里洗过，拿到桌案上铺开。
    格温把桌上的烛台扣上玻璃罩，防止灯火溅出。
    两人合力用烛台的温度，将纸卷慢慢烘热，一些细长的黑色线条在纸上浮现。
    就算在血肉里浸润了许多时日，依旧可以看到清晰的图案。
    线条描绘的图样形如鸡蛋，点缀着一些零散的大小墨团，拙劣的就像小孩子随手画出的涂鸦。
    但安吉丽娜屏气凝神，格温也是大气都不敢出，小心地用指腹摸着线条的走向。
    “把我收藏的参照图和比例尺拿来，咱们重新抄一份……”
    “做出更详尽的城防图！”
    这张图是个天大的秘密，也是贵族和神殿不允许旁人触碰的禁忌。
    偷窃有关防护罩结点的城防图，跟在家里私藏龙袍有什么区别？
    如果莫尔祭司知道自己的长女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大概会亲手把她的腿打折，再灌下哑药。
    让安吉丽娜成为一个被关在家里的装饰品，避免引来滔天大祸！
    就在这时，桌角上的电话机发出清脆的铃声。
    格温接听电话，贴身女仆小声提起姜理已经被带进别墅，正在会客厅等待和小姐见面。
    安吉丽娜皱了皱眉，看着刚拿出来的纸笔，忽然叹了口气。
    格温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后，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安吉丽娜。
    “要不让我去应付她，您先把眼下的事情忙完？”
    安吉丽娜却轻轻摇头，轻声说道：“还是我亲自去吧，对待有实力的人，总要多几分尊重。”
    当时她在山丘上骑着白鹿追逐变异猴子，远远看见姜理在林间穿行，身影迅捷如风。
    若非自己突然杀出来，恐怕就是姜理和变异猴子直接对上，那模样竟然没有半分紧张恐惧。
    等众位骑士上前收场，而她用空间道具把猴子尸体收走时，姜理脸上也殊无异色。
    现在还敢跟她们一起进入内城，在府邸的层层包围里从容自若。
    安吉丽娜在心中思量，有胆量这样的……
    要么是有底牌和实力作为倚仗，要么是天底下最迟钝的蠢人。
    如今这世道，前者少见，后者更是少见，因为蠢人根本就活不长久。
    更别说是在玩家这个群体里。
    她拥有的筹码不多，便是装出亲切和善的模样礼贤下士，对自己来说，又能损失什么？
    于是，温格帮忙收拾地下练习室里的残局。
    安吉丽娜匆匆离场，通过暗道先去沐浴更衣，再用香料遮掩浓重的血腥味。
    等姜理看见她的时候，安吉丽娜已经是活脱脱的一副贵族千金打扮。
    看起来十分郑重。
    华美的丝绸长裙层层叠叠，在明亮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行走时香风扑面。
    姜理忍住打喷嚏的想法。
    说实话，嗅觉太敏锐，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她一边和安吉丽娜客套，一边暗自分析层层味道掩盖下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好吧，杀猴子也行。
    她算是知道，用空间道具收走猴子尸体的人是谁了。
    但好端端的一个贵族少女，没事摆弄尸体干什么？
    姜理心中闪过吐槽，好在她绷住了表情，没有让旁边的人看出异常。
    她确定在树林的时候，安吉丽娜就在猜测自己的身份，极大可能已经把她归类于外来的玩家。
    姜理有本能的感觉，这位贵族千金的真面目，可不是在庭院里受到兄长训斥，便难堪到落泪的柔弱娇花。
    但此时正式见面的谈话里，双方都没有挑明，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不问，我不说，来了一出商业互吹。
    姜理夸赞安吉丽娜的三箭齐发的精妙技巧，果然看见对方眉梢眼角透出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愉悦。
    在安吉丽娜看来，这样的话可要比平时内城里的追求者，变着花样的用情诗和排比句夸耀她的美貌好听多了。
    因为地位和见识，安吉丽娜很清楚，酸雨之都里宣传的所谓“外来者带来灾难”，只不过是高层用来愚民的手段。
    用偏见和恐吓，将玩家排斥在群体之外，避免底层的平民和玩家过多接触。
    贵族只是在恐惧这股外来的力量……
    私底下，偷偷和玩家接触的贵族多了去了……
    她手腕上的空间道具，不也是因此辗转而来得到的吗？
    吹捧过后，会客厅里的氛围相当融洽。
    安吉丽娜才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想要把姜理雇佣为自己做事。
    姜理微微挑眉，疑惑道：“莫尔小姐，您出生在名门望族，天生衣食无忧，身边又有仆役成群，有什么必要从外面招揽……”
    她顿了顿，向安吉丽娜投去探究的目光。
    “护卫、女仆或者门客？”
    以刚才在庭院中那一幕所见的情形，这可不是莫尔家大公子希望自己妹妹做的事情。
    不过说来也怪，莫尔家既然希望安吉丽娜成为安分守己的淑女，又怎么会专门给她安排骑士卫队？
    安吉丽娜露出亲切的笑容，迎着姜理的目光，给出了她对姜理的定位。
    “准确的说是门客，我为您提供优良的待遇，请您受我雇佣。”
    “这不同于家养的骑士，也无需世代效忠。合则同，不合则散，双方都拥有选择的自由。”
    姜理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倒确实是很有诚意。
    出多少力拿多少报酬，这不就是跟雇佣兵一样吗？
    “莫尔小姐，你不是有自家的骑士卫队吗？”
    安吉丽娜轻声叹气，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
    “刚刚您在庭院也看到了，家中的父兄并不愿意我过多的和骑士卫队接触，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招致他们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