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琛对刚才孟遇安私下里的态度感到怒火中烧,但碍于她现在掌控着全场的调度,又最了解里里外外的情况,只能忍气吞声,将刚才所受的侮辱按下不表。
“你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集中在太极殿?”李允琛问孟遇安。
孟遇安此时一手仗剑,一手拉着陆幼薇,全部的注意力都分配给了警戒和护卫上,也没正眼看李允琛:
“一场宫变囚了你、卖了国,放了多少北燕士兵进城。现在我们又要宫变,城中的北燕人肯定会攻打定乾宫,宫里的人位置太分散了,禁军不好保护,所以要集中在一起。”
“集中在一起送死吗?”李允琛冷笑道。
孟遇安回头瞪了李允琛一眼:
“要真到了团灭的那一步,就说明北燕人已经攻破了定乾宫、攻到了太极殿。都这时候了,分散聚集也没什么差别,左右都是个死。但如果只有零星的敌人攻入,大家聚在一起反而更安全,分开容易被逐个击破。”
李允琛哼了一声,又道:“这也罢了。可为什么连那些宫女内侍都要保护呢?”
孟遇安顿住脚步,与李允琛重瞳相对,正义凛然道:
“太子殿下,不止您是人,大家都是人,谁的命又比谁更高贵些呢?”
李允琛被孟遇安的气势压得有些畏缩,更兼她手上拿着剑,也不太敢激怒她,对她的安排也不再提什么异议。
太极殿是定乾宫中最大的宫殿,平时也是举行朝会和宫宴的所在,两侧有东西偏殿,后方承接着皇帝的寝殿,足以承载阖宫众人。
它的位置在最中央,与其他宫殿的平均距离是最短的,就连饮食等生活用度的输送都十分方便。
孟遇安将陆幼薇和李允琛送到太极殿时,一开始被呵斥走的宫女内侍都已经到了。
听竹从人群中挤出来,来到陆幼薇身边护着她。
孟遇安道:“听竹,你照顾好幼薇,也照顾好自己,在这里等我。”
说完便要走,却被陆幼薇牵住了衣摆。孟遇安回眸,只见她满眼都是不舍。
孟遇安单臂拥着陆幼薇,温柔似水地说道:
“这里很安全,外面有两重禁军护卫,你不用怕。我还要去接别人,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陆幼薇因夜半被惊醒,没有盘起发髻,及腰的青丝垂在身后,还有几绺头发胡乱扫在额前,再加上刚刚哭过还微红着眼,让孟遇安更生怜惜。
她湿润的眼光毫无保留地敷在孟遇安身上,楚楚动人道:
“我不是害怕,我是担心你。”
孟遇安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清浅一笑后,松手转身离去。
钟弼率领的暗杀小队也已回来复命了,宫中留守的北燕人已被悉数解决。
“钟将军,你和你的队伍就守在太极殿外,假如有北燕人偷偷潜入附近,无需汇报,就地斩立决。”
又对刚才的营救小队说道:“宫内敌兵已清,大家可以分开行动了,分成四组去棠梨宫、柔嘉宫、北宸宫、毓秀宫救人。”
钟弼提醒道:“还有灵犀宫呢?”
孟遇安看了他一眼,露出莫测高深的冷笑:
“我去灵犀宫。”
任务分配已定,孟遇安携几个禁军当即前往灵犀宫。
李存德在世时,过度宠幸玉无瑕,故她通常会直接宿在太极殿后殿或勤政殿主殿。
但依照宫嫔宫室的安排,灵犀宫才是玉无瑕的住处。
孟遇安并不知道玉无瑕是否在灵犀宫——她甚至都不能确定玉无瑕还留在定乾宫——这一去,只是想碰碰运气,只因她有一个未解的心结。
赶到时,灵犀宫的仆从侍女们已经乱作一团,孟遇安命两个禁军护送她们去太极殿,自己孤身进入去寻玉无瑕。
与方才东宫的灯火通明不同,灵犀宫主殿一片漆黑,只在屏风后亮着几束烛光。
孟遇安持剑一步一步融身在黑暗中,向着微弱的烛光走去。
走到近处,孟遇安才看到丝锦屏风上映出了一个朦胧袅娜的身影,正在翩然起舞,还伴随着渺远的歌声。
“玉美人,宫中大乱,请移步太极殿。”
孟遇安沉稳的声音让舞姿与歌声同时戛然而止。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在孟遇安面前,确实是玉无瑕。
她碧清的眸子在昏暗中更显得诡谲,过分白皙的脸看起来一点血色都没有。
“孟大人,你好吗?”她轻轻笑着,“或者应该用你的家乡话来说......”
“how are you?”
孟遇安的眸色沉了下来,气息开始变得不均匀,心跳也越来越快,连握剑的手都越捏越紧。
两人面对面相持了许久,孟遇安打破了岑寂:
“苒姐姐,为什么?”
玉无瑕变回了尉迟苒,此刻就像与孟遇安初相识的时候一样,孤标傲世,清冷脱俗。
“什么‘为什么’?阿圆你想不到吗?”尉迟苒笑道。
孟遇安谛视着她:“是为了你的母国吗?”
“母国?算是吧......”尉迟苒气息越来越虚,“也是对你们伤害我的回报。”
孟遇安皱眉:“我们伤害你?你是说寻芳阁吗?”
尉迟苒无言默认。孟遇安愣了刹那,而后痛心道:
“可这与国仇无关啊,这是体系的结构性压迫,包括我在内的多少中原女子也深受其害。你就算挑起战争,让北燕吞没了大祁,也不会改变这种压迫。”
尉迟苒笑得凄厉:“我挑起战争?那你今晚做的又是什么?本来,已经快要成功了......是你让战火重燃!”
孟遇安正色道:“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更何况虎狼屯于阶陛?”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正义啊?”尉迟苒揶揄道,“你以为你们大祁十三州的疆土是怎么得来的?是通过谈判谈来的,还是别人无私赠与的?不都是战争屠戮抢来的吗!你们当年和我们现在有何区别?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她朝孟遇安步步紧逼过来,孟遇安持剑防御,缓缓退后。
“我真不知道你们中原人到底在骄傲些什么。同样的事,你们做就是宏图大略,我们做却成了无耻侵略。你们就这么高贵?”
孟遇安已经退却了丈余,用剑抵住她的胸口,斥道:
“你不要再过来了,不然我就要动手了。”
尉迟苒狂笑道:“我还怕你不动手呢!”
一语未了,尉迟苒猛然向前一步,孟遇安手中的剑刺进了她的胸口,汩汩鲜血洇出,前襟霎时被染得透红。
孟遇安不敢直接拔剑,而是松开了剑柄,随手扯下一块纱帐为她按住伤口。
尉迟苒倒在地上,痛苦地皱着眉,双手颤抖着握住剑刃,自己吃力把剑拔了出来,胸前登时血流如注。
孟遇安半跪着扶起她的头,实是又气又憾:
“你......”
虽然知道她一心求死,但孟遇安却仍有问题未问,大喊道:
“谢凝之呢!谢凝之在哪里!”
血因刺穿心肺而从尉迟苒口中不断淌出,呛住了她的气管,让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睁着浑圆的眼睛全身痉挛。
尉迟苒凄然笑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物件,塞到孟遇安手里。
随后,她闭上了眼睛,也停止了一切动作。
孟遇安展开手心一看,顿感油盐酱醋皆同时打翻在心头:
这物件,就是当初那块刻着山羊的青玉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