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曦阳未升,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白藏已来到山顶,看到谢陈趴伏在地,被疼痛折磨一夜,身上校服在泥土草地中打滚,脏污不堪。到后半夜,也不知是他耐性增加还是痛感有所减轻,感觉身上疼痛没那么强烈,便沉沉睡去,此时还未醒来。
距他睡着不到半个时辰。
白藏打出一道金光,没入谢陈体内。
“啊!”,谢陈惊醒,猛然大叫,心脏剧烈收缩,他感觉像是有一座巨大磙碾在磨噬自己的双脚,一寸一寸的将自己血肉磨碎,变成肉泥,那磙碾不停往上,从脚到腿,再到肚皮胸口,自己全身都要被磨碎,眼前一黑就要昏过去。可是那金光破坏皮肉的同时又在滋润心脾,他神志偏偏清醒,只得感受着自己被一点点吞噬的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陈全身衣服都被汗湿透,嘴唇也被咬穿,殷红血丝将牙齿染红,他快被折磨疯了。
“山规第一条,不得惰懒”,白藏面无表情。
可是谢陈不服,“你从未解释!”。
白藏反手拍出一掌打在谢陈胸前,这次是真正的皮肉之苦,肋骨断裂,骨茬透皮而出,白骨森森。
“第二条,不得质疑师尊”。
谢陈对白藏的残忍手段已有所准备,可看到自己的肋骨被打断,刺穿胸口透体而出,带着丝丝筋肉,那种视觉和生理上的双重刺激,令他几欲晕倒,相比之下,钻心的疼痛似乎都算不了什么。
“白藏,你这个变态,我不干了,这破徒弟谁愿意当谁当,我要下山!”,谢陈大吼,豁出去了,真担心自己被活活打死。
“吼出来也可以减轻一些痛苦,只要能忍受过去,随你叫骂”,白藏性格古怪,竟能容忍谢陈的辱骂。
他这样说,倒是给谢陈整不会了,这还怎么聊天?
“晨练很重要,随我登山”,白藏身形疏忽不见,谢陈抬头看去,他已出现在山顶石峰尖上。
“这如何爬上去?”,谢陈借着微光打量,从他站立的空草地到山顶,中间是一段陡直的崖壁,足有百米高,稀疏缀着几棵苍松,根本没有登山路。他忍着疼痛,在草地四周查探了一圈,发现那片崖壁的背面及侧面更加陡峭,连草树也无法生长。
“给你一刻钟,爬不上来就扔下山崖”,白藏的语气不带商量。
谢陈头大,喊道:“你这是故意为难人!”。
“都不尝试就觉得自己办不到?”,白藏反问。
他这样一说,反倒激起了谢陈的好胜心,少年也是有几分脾性的,当下心一横,暂不管胸前骨茬带来的疼痛,伸手攀附在一条崖缝上,瞅准头顶斜上方一处石片凸起,猛然用力,想拉动身体腾空,另一手就要抓在凸起上。
这一使劲,他才发现,自己竟变得身轻如燕,原以为很吃力的攀爬却轻松异常,甚至,抓在崖壁上的手指都没用出全力,稍一使劲就能带动身体飞起很长一段距离。
“这”,谢陈惊喜交加,他不知道自己身体已初步洗髓,体质得到极大的加强,但看来爬上山顶应该不是难事。
“不就是攀岩嘛 ,有何惧”,谢陈给自己打气,手脚并用,一口气攀升了十米高。
可是,在下一处崖壁上,他不慎一脚踩空,手指也未抓住缝隙,身体砰然坠地。
“嘶”,谢陈不住吸气,骨架都要摔散了。
他却不敢休息,因为只有一刻钟时间,爬不上去自己真会被扔下山崖的。
“嘿”,随着手指使劲,谢陈再次攀爬起来,为了加快速度,他用出全部力气,比上次快了不少。
可惜,毫不惜力的做法使他很快就感到力竭,在三十米高处,他费力抓住一块凸起岩石,大口喘气,剧烈的运动强度刺激到胸前伤口,断骨茬子也随着呼吸摆动,痛到面孔扭曲。
休息了不到一分钟,谢陈强忍疼痛,再度攀爬。这次他掌握了一些门道,对每一次攀升的落点、抓手处都有了大致估算,该使全力时出全力,能省力气时也不刻意追求速度。
很快,他就爬到了六十米高度,可是当真费劲,汗水打湿头发,呼吸沉重如牛喘,手指脚趾都酸麻,无力。
好在此处有棵老松,也不知生长了多久,枝干有脸盆粗,虬龙盘结横长而出,为他提供了休息场所。
谢陈盘坐在老松上,看到树冠茂密,松针翠绿,在劲风中仍旧开枝不停,心中也佩服老松的生命力顽强。
足足休息了两分钟,谢陈才再次爬升,这次,不仅要注意石缝落点,还要防范山间吹来的大风,能把谢陈身体吹到打晃,虽是夏季,但山风凛冽,单薄校服无法抵挡寒意,谢陈直打哆嗦。
他的速度很慢,几次差点摔下去,险之又险的抓住石缝,费力稳住身形。
天边暗色渐退,光线也明亮起来,少年身影在崖壁上攀爬不止。
“空有蛮力而不知自用,是莽夫所为”,白藏轻声点评,他欣慰于看到谢陈的成长。
等到红日露出,谢陈才艰难跳上山顶,这是崖壁的顶端,只有几米范围的空间,且怪石嶙峋,没有平地。
时间自然是远远超过一刻钟,他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超…超时…了,甘…愿…受罚!”。
谢陈也不傻,知道白藏会将他扔下山崖不假,却不会看着自己摔死,顶多受些皮外伤,现在,寻常伤痛对他来说已算不得什么,看那胸前断骨,也一样顺眼。
出乎意料,白藏并未施罚,“今天有客人要来,见到你断手断腿的不好”。
未料到是这样的结果,谢陈也不再多说。
白藏看少年校服宽大,穿在身上着实拉跨,也脏污不堪,与天演洲衣物风格不同,担心引出不必要的麻烦,他对着谢陈弹指,微光闪过,谢陈身上衣服变成了一件黑色长袍,他的校服散落在地。
“有白色的吗,像你身上穿的这种款式就不错,仙气飘飘”,谢陈抬起手肘活动了几下,长袍挺合身,就是颜色有些不满意。
白藏笑道:“你皮肤不够白净,穿白色长袍不合适”。
谢陈听到这话笑呵呵也不反驳,白藏说的是事实,他对自己的相貌很清楚,远比不得白藏这般仙人,身材修长,脸皮温润,散发如玉光泽,虽是中年模样,但那容貌俊俏,具有别样吸引力。
“就是气质冷硬,严肃时像利剑出鞘,让人不敢直视,笑起来还像个人”,谢陈心中小声嘀咕。
“走,随我去接客”,白藏收起笑容,再度恢复生冷模样。
谢陈听这话有些别扭,他忍不住说道:“我们就这样走了?”。
白藏看着他不说话。
“辛辛苦苦爬上来,不是要修炼吗?我寻思不得打坐望气,吸纳山川地精,最不济也要看看那紫气东来,提升修为吧”,谢陈一口气说出心中疑惑。
白藏已伸手招来一片彩云,带着谢陈往草屋飞去,他摇头说道:“修行哪有如此容易,你需要先行打熬筋骨,夯实根基,离真正修炼差远了”。
谢陈初次飞行,体验着乘云驾雾的感觉,手中触摸到云汽,感到新奇,他点头应道:“我大概明白了,以后会勤加练习,争取早日达到修行的条件”。
“没这么快”,白藏未过多解释,只是交代道:“明日开始,每天日出前爬上山顶,什么时候能在半刻钟完成,就进入下一阶段”。
“收到!”,谢陈满心欢喜,心想爬山而已,不算难事。
几句话功夫,两人便跨过山头,落在草屋前。
看着谢陈充满好奇心,在草屋周围看来看去,四处查看,白藏心中发笑,“今天算便宜你了”。
突然,谢陈想到了胸前的断骨,登登跑来,忙问道:“山主,不是有客人来吗,我这带着伤也不好看啊”。他想的诚恳,以白藏的法术,轻易就能治愈自己伤势。
白藏并不如他愿,“修行中人,小痛小伤在所难免,不碍事”。
谢陈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心想我骨头都断了,骨茬上还有肉丝呢,这叫小伤?
“嗯,快结痂了,等中午的时候,你自己把皮肉割开,将断骨塞回原位,明天早上也就好得差不多了”,白藏的指示依旧冰冷残酷。
“这能行吗”,谢陈心中打鼓,很是迟疑。
“你的体质已和以前不一样了,没发现嘴唇上的伤都好了么”。
谢陈这才后知后觉,心中多了一丝信任。
“好了,客人来了,注意礼数,不要让人觉得我割阙山门人没有教养”,白藏交代道。
要不是胸前有断骨,谢陈高低要拍胸脯保证,“山主放心,我一准让客人宾至如归!”。
“那倒也不必,有的人不需要太客气”,白藏说道。
天边响起雷鸣,一道高壮身影轰然落地,地面砸出深坑,泥土飞溅,山头都在晃动。“老白,听说你从北海收了个弟子,我特意来替你把把关”。
谢陈震惊了,这人这么豪放的吗?
“钱通,我的挚友,以后有难可以依靠”,白藏见怪不怪。
这人又黑又壮,足有两米高,只穿一件麻布背心,露出浑身肌肉,脸上长满络腮胡,气势惊人,谢陈感觉一拳就可以打死自己。
“谢陈,割阙山弟子”,白藏向钱通介绍。
黑壮汉定眼瞧向谢陈,大笑道:“看起来天赋一般啊,长相也马马虎虎,我还以为你会收个像你一样的小白脸,那这割阙山可就热闹了,一个大白脸一个小白脸”。
“滚蛋!”,白藏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钱通走向谢陈,每一步踏下地面都在颤动,“小哥不要介意,我这人说话比较直”。
他离谢陈很近,说话似闷雷,谢陈耳朵微鸣,头脑也晕乎乎。钱通拍了拍谢陈肩膀,笑道:“造型挺别致”。
谢陈苦笑。
“得,又来人了,你先去招呼,不用管我”,钱通大咧咧盘坐在地,觉得不舒服,索性跑进草屋,将白藏居住的竹床搬到了室外,躺在床上晒太阳。
谢陈斜眼看了又看,觉得这汉子真不见外。
“咋,你瞅啥?你师父屋内又没椅子,只有这张破竹床,我还嫌硌得慌!”,钱通眼一瞪,训斥道。
“真是活大爷,我能瞅啥”,谢陈才不愿多管,不搭理他。
白藏突然出手,袖袍挥动,百里外天空变幻,金黄一片,无数金色剑气坠落,隔着这么远,谢陈也感觉那剑意蕴含着恐怖杀气,他身体冰冷,刺痛不已。
钱通拔下一根胡须,疼的呲牙咧嘴,伸手递给谢陈,“拿着,不然一会打起来有你好受,光那剑气就够你死一万次”。
看着蜷曲的胡须,谢陈膈应,却也不得不接,钱通说的是事实。
百里外,连绵山脉炸开,土石烟尘升腾,宛如大地烟花。
“是他们吗?”,钱通询问。
白藏摇头,“不是,是以前的几个仇敌”。
钱通便不再关心,也不去看。
“白藏,你果然还没死”,烟尘中传来一道音波,如狂风席卷,草屋摇摇欲坠。
“这就是割阙山的待客之道吗?”,远处再次传来巨响,山脉成片倒塌。
“天外一战!”,高空中也有人,音波滚滚而下,震散了白云。
白藏长啸,“有何惧”,他化为金色虹光,直插九天之上,同时,还喝道:“黄骨道人、寒叶天官,你们大可一起”。
“放肆!”、“狂妄!”,远处山脉内先后传出两道大喝,然后是两条虹光紧随白藏而起。
“慕天君,我二人来助你!”。
高空上那人大笑,“黄骨道友、寒叶道友,快来斩杀此獠,共饮白血”。
“山主,一个人没事吧?”,谢陈不放心,天外战场明显是三对一,这几个人单听名字也不简单。
钱通丝毫不担心,而是与谢陈拉起家常,“小哥何方人士?”。
谢陈搞不懂钱通意图,但还是很谨慎,回道:“家住北海”。
“看你人一般,心思还算纯良,刚好我家中尚有一女未婚……”。
钱通话还未说完,谢陈就赶忙打断,“我年岁还小,暂不考虑婚烟”。他果断拒绝,看钱通这五大三粗的样子,很难说他女儿长相如何,就算是貌若天仙,一想到让钱通这黑壮汉做自己未来岳丈,谢陈也不情愿。
“呵呵,年轻人心高气傲,我也有条件的,你非要继承了割阙山才能提亲”,钱通乐呵道。
谢陈不解,“整座山头就我一个弟子,说句不好听的,待山主殡天之后,也只有我去操办送终,不传我传谁?”。
“你不知,老白年轻时风流成性,在外面有好几个私生子”,钱通说话声音大,即使是这等秘事也毫不遮掩。
这倒令谢陈眼前一亮,忙催促道:“快详细说说”。
“大儿子名叫卢先,二儿子名叫钟阎王,小闺女就厉害了,是赫赫有名的辛江水帝,陆灵聿”,说着,他朝着山脚努了努嘴,“那不,都在那站着呢”。
“钱通,好歹是钱家老祖了,嘴巴还一如既往地臭”,三人眨眼出现在草屋前,一名龙袍女子毫不留情开骂。
“快,见过你诸位哥姐”,钱通拍了下谢陈后腰,示意他问候一二。
谢陈可不敢托大,三人中最左边是位温润书生,中间也是一位壮汉,体型与钱通差不多,最右边则是唯一一名女子,身姿丰腴,穿着金黄龙袍,面容艳丽无比,气势惊人,不愧是辛江水帝。
“见过诸位前辈”,谢陈热情开口。
“怎么,你们是来打架的?老白不在,我可以奉陪一二”,钱通笑眯眯说道。
温润书生微微摇头,“等天上打完了再说”。
钱通仍旧躺在竹床上,大声说道:“那就等着吧”。
高空震动,声声闷雷撼人间,割阙山是战场中心,压抑感十足,即使有钱通的胡须守护,谢陈也呼吸紧促,喘不过气。他抬头看去,整片天空都在变形,时而空域碎裂,时而气浪滔天,甚至,透明的气层也被炸开,明明是晴天白日,竟能透过空洞看到域外星辰,闪烁微光。
“不要惊讶,他们的战场在天外,远离地面,不然随意一击落在地上,都要崩碎这片山脉,千万里地面都要毁去”,钱通安慰谢陈。
“修士当如是!”,谢陈心笙摇动,充满向往。
“年轻人就是有志向,姐姐喜欢”,身着龙袍的女子笑吟吟走向谢陈,口中说道:“白藏也不知照顾人,让你伤这么重,姐姐为你疗治一番”。
这位辛江水帝,雍容华贵,一颦一笑间艳丽动人,谢陈眼睛都直了。
钱通猛然跳起,一拳挥出,力道之大,仿佛压塌了时空,这座山头上布满裂痕。
女子素手快速摆动,满天手印挥舞间将钱通的攻击一一抵消,她倒飞回去,龙袍猎猎,勾勒出曼妙身姿。
“钱通,我又没恶意,这般谨慎作何”,辛江水帝嗔道,表情幽怨。
“陆灵聿,少在我面前卖弄风情,谁不知你蛇蝎心肠”,钱通不满,警告道:“他是老白弟子,我自然要护持”。
说完,看谢陈还是一副着了迷样子,双眼空洞,钱通使劲在他屁股后踹了一脚,“最毒妇人心”。
谢陈在剧烈的疼痛下清醒过来,捂着屁股哎呦直叫。
“别吵吵,快操家伙,老白的大孙子也来了,带着不少打手,看样子来者不善”,钱通眯起眼,看着远处飞来的大片云光,表情凝重。
“肯定是来分家产的!”,他祭出一条长柄大锤,锤头直径足有一米,上面布满巴掌长尖锐铁刺,闪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