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锻体归凡
作者:轮台猕猴桃   天地台最新章节     
    第二天,果然如谢陈所料,除了照顾尹焰童洗漱穿衣做饭喂奶,他还特意留了一份早饭给尹弱,结果左等右等,短发女子就是大门紧闭,不见出来。
    尹焰童都看不下去,劝谢陈去叫醒尹弱,谢陈连连摇头,“休要害我,那女魔起床气凶猛,稍不小心就要遭毒打”。
    “可是,她这样拖延下去,你还如何修炼?我这纯是为师叔考虑啊”,小家伙大眼睛忽闪,清澈纯真。
    这话说到了谢陈心里,眼看已日上三竿,再耽误下去,白白耗费大好光华,他便决定牺牲自己一次,舍命叫醒女魔。
    昨天,白藏已有交代,由尹弱负责谢陈的扛山锻体,当时,谢陈就想要掀桌子,“滑天下之大稽,师侄教师叔修行?”。
    可是那桌子被尹弱一根洁白玉指按住,他苦翻不动,霎时换了语气,“达者为师,传出去也算是佳话”。
    不管情愿与否,他只能迈起沉重步伐,走到木屋旁。那里是谢陈连夜挖凿的新洞府,进深十米,一室一厅,立面切空,镶嵌着从善桥城让丁永买来的巨大琉璃落地窗,光线通透,屋内还悬着手工编织的繁锦窗帘,外面同样是用松木搭建的斜顶小木屋,刷了一层上好松胶,阳光照射下泛着粼光,比谢陈和尹焰童居住的破烂小屋宽敞,雅致。
    尹焰童看不过,提起红漆在这所新洞府上写了“木屋乙”,他自己居住的木屋上则写的是“木屋甲”。
    谢陈轻轻敲响房门,新木散发着松树清香,很好闻。
    “昨晚冥想至夜深,睡得迟了,不耽误修炼吧”,尹弱走出,却没有发脾气,尹焰童都不敢相信。
    谢陈摆上笑脸,“无妨无妨,既是你半夜练功,也是大事”。
    尹弱一拳砸下,光华如波涛将谢陈淹没,他被打飞好远。
    “你怎么喜怒无常?”,谢陈大怒,吼道:“睡到现在,耽误我时间,还要动手打人?”。
    尹弱伸手,尹焰童蹬蹬跑过去,甜兮兮叫道:“姐姐早上好”。
    “昨天刚立过规矩,今天就忘了?以后每天早上见到我,先问好”,尹弱瞪了一眼。
    “见人不礼貌,这是毛病,要改”,她拍了拍谢陈肩膀,语重心长,“至于修炼么,以后你就随我作息调整,大不了起得晚些,练到半夜,无所谓的”。
    谢陈欲哭,尹弱说的轻巧,他还要早起照顾尹焰童。
    “问姐好”。
    “大逆不道、倒翻天罡、纲常尽失”,谢陈大喊,可还是迫于尹弱扬起的拳头,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姐,好……”。
    这一刻,尹焰童看到,一向脊梁挺直的师叔,腰好像也弯了。
    尹弱点点头,教训道:“以后出门在外,嘴勤快些,见人多喊姐姐兄长前辈,总不会吃亏”。
    “这是早饭,喂猪的?”,看到尹焰童端来的白米粥小咸菜,尹弱很不满,要求谢陈重做。
    谢陈将手中菜刀在案板上砍出一条条深痕,发泄满腔怒气,这位漂亮到好似天仙一样的师侄,却是位不折不扣的女魔头,行事无常,如妖似魔。
    “谁娶了她,那真是家门不幸,我要代表割阙山送出丰厚嫁妆才算有诚意”,谢陈心中发着牢骚。
    那边,尹弱又发话了,“小童要早起练功,我早上喜欢吃些丰盛的,不行以后就分两次做,省得麻烦”。
    “不麻烦,摊上你才是大麻烦”,谢陈眼珠子都快翻出来了。
    “腰直起来,五尺半的男子汉,连金角尖都扛不起来,怎么修炼的”,尹弱将谢陈新做的四个小炒菜搬到老松岭崖边,夹起一条笋丝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叹了一声,“比不得萃仙楼的厨子”。
    在金角尖下苦苦支撑的谢陈忍不住抱怨,“不愧是亲姐弟,说辞都一样”。
    他扛着巨岳,这次没有法术减轻重量,也不是扛起一角,而是实打实地扛起了一座山,双腿打颤,竭力支撑。
    尹弱随手甩出竹筷,一道无形劲气横跨千米,击打在谢陈胸口,他一阵晃动,怒道:“我扛山不易,你再胡闹下去会出人命的”。
    “师公吩咐,要你扛山同时接受锻打”,尹弱笑嘻嘻,喝下一大口米粥。
    谢陈支持了小半个时辰,尹弱不时击打,他疲于应付 ,还要扛着金角尖,苦不堪言。
    魔女终于用完早膳,舒服地打嗝,明明是天上仙子,质透玲珑,却豪放不羁,扫了一眼尹焰童,吩咐道:“左护法,洗碗去,洗完了就去老松下练功”。
    小家伙从小被欺负惯了,根本不敢反抗。
    尹弱站起身,伸懒腰,窕杳身姿尽显,老松岭上有绝色。她晃动洁白拳头,笑道:“右护法是吧,看你有多少斤两看护割阙山”。
    谢陈大骇,扛着金角尖就要跑。
    咚,苍茫山林中再现打铁声,密集如千人作坊连班加夜赶工,奏出一曲响乐,夹杂谢陈的惨叫,与求饶。
    “有本事不要动用术法,与我堂堂正正拼斗”,谢陈不服。
    尹弱冷笑不止,“这话留着在联赛上与你敌手说去,右护法,看打!”。
    尹焰童不忍卒视,小家伙认真思考,是否要把自己左护法的名头给去掉。
    谢陈在每天早上的“姐好”与半夜的“姐寝安”中渡过了漫长的三个月,他感觉比之前的两年还难熬,尹弱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手段丝毫不比白藏逊色,关键各种嘲讽的话语远比白藏多,谢陈心里也在经受折磨,无数次想反抗,却无数次被镇压,被打的很惨。尹弱出手不留情,反正有白藏兜底,怎么也打不死人,彻底放开手脚,各种杀招招呼,谢陈的反抗逐渐微弱,好似认命一般,每天机械的扛山,接受锻打。
    他的体魄更加凝实,宝辉更甚,一身金属光泽彻底褪去,在夜里也发光。尹焰童嫌弃他身上光芒太盛,影响睡觉,一直抗议,要他在暑夏也包裹棉被。
    转眼已是处暑,意出署,热气消退,寒意渐生,谢陈在痛苦中醒来,头脑中还是有钢钉要扎破皮肉一般,头疼欲裂,他翻滚到屋外,在草甸上极力压制自己不喊出声,脸色惨白,浑身衣服都被汗湿透。
    这番惨象惊动了尹弱与尹焰童,两人站在一边,看着也揪心,“师叔忍痛能力非同一般,这种情况下,却还是无法忍受”,尹焰童见谢陈动静小了一些,忙上前为他按揉,小家伙进步也很大,胸腹、四肢都覆满了翠仪华光,像个圆滚滚小佛像。
    尹弱探出神识,进入谢陈脑海中巡视,结果没有任何发现,谢陈苦笑道:“没用的,山主也找不出痛症”。
    “你这个伤,不会是先天从娘胎里带来的吧”,尹弱猜测。
    谢陈也不清楚,让大家都去休息,“没事,无非就是偶然发作几次,死不了”。
    这样折腾下来,三人也都没了睡意,干脆在草甸上聊天,谢陈取出了那坛经白藏稀释无数次的丹斧斤。
    “好酒!”,不料尹弱双目放光,她竟然是酒鬼,酒量也惊人,谢陈只敢喝一小碗,她一口气喝了小半坛,不显醉意,只是双颊微红。
    “山主那里还有很多,都是陈年窖藏,你去偷几坛子”,谢陈撺掇尹弱,对白藏的那些好酒,他垂涎已久,虽然自己不善饮,但心痒痒。
    尹弱斜瞟他一眼,“师公送了我十坛般若酒,还有一漆黑坛子的鹤年贡,至于偷吗”。
    她对这些好酒也很想尝试,但苦于酒力太足,需要稀释后再喝,平日里嫌麻烦,干脆就不饮。
    谢陈惊讶,对白藏的家底,他如数家珍,那些般若酒,是般若汤老府主送来的,只有十一坛,其中一坛迎接尹弱返山时连同一坛丹斧斤抵给萃仙楼充作账金,那就只剩下十坛了,不想全部在尹弱手里。
    那坛子鹤年贡更贵重,是丹斤府遍寻古方,酿造的第一坛美酒,意义非凡,也被白藏送给了尹弱。
    他酸溜溜说道:“山主对你们真是隔代亲,对我颇为无情”。
    本来白藏在他面前就话少,多是严肃面孔,动辄出手不留情面,自从尹焰童尹弱来了之后,更是不怎么搭理,谢陈心中也吃醋。
    尹弱看了他一眼,灌下一大口酒,醇香酒液如钻珠,从红唇边溅落,打湿洁白玉颈与青衣,“你放屁!”。
    到底不是仙子,是山魔,言语直白直透心底,“割阙山上,师公对你最宠溺,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便宜还卖惨”。
    谢陈喝完一小碗酒,已经醉意熏头,泪珠涌出眼眶,“宠溺…我?”。
    三人俱醉,说着胡话,在山间清风中沉睡一夜。
    第二天,消失许久的白藏现身老松岭,要带谢陈外出锻体。
    “扛山好好的,不时去山中猎杀妖兽,这样的修炼挺好的,不至于去外面吧?”,谢陈不放心,小家伙完全没有自理能力,就连尹若也是饭来张口的大小姐脾气,他们两人在山中,如何生活?
    白藏对谢陈向来没有好脸色,“瞎操心,你只管随我去”。说完,他看着尹若不断点头,嘴就合不下来,“又快要突破了,不愧是我割阙山弟子”。
    “我家弱弱,天门之资!”。
    这话,谢陈都听腻了,扭头不想听下去。
    尹焰童仰着脸问道:“师公,我呢?”。
    “再懒下去,赶不上你师叔”。
    尹焰童很悲伤,自从姐姐来了之后,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每日被逼着练功,连师公的宠爱也少了许多,谢陈这一走,他不仅要自己做饭,还得伺候尹弱。
    “师叔,快回来吧”,一个月后,小家伙站在崖边眺望远方,多希望谢陈能立刻出现在眼前,结束这苦日子。
    “师叔,你在哪里?”,两个月后,尹焰童明显憔悴,圆滚滚脸庞消瘦不少,脸上少了几分稚气,当家的小男人,就是不一般。
    “师叔……”,三个月后,大雪压青松,尹焰童感觉看不到希望,生活的压力让他难以喘气,眼睛也不再灵动,如谢陈当时一样呆滞。
    “去年大雪,师叔带我吃猪头肉,今年同期,我却要自力更生”,小家伙瘦了一大圈,坐在雪中炖煮一锅鹿肉,头上、肩上落了一层积雪,他没有感觉。
    倒不是尹弱虐待他,用山魔的话来说,叫修炼中也不忘锻炼持家本领,将来好讨老婆。
    “左护法,嫩香爽滑的鲜鹿肉几时成啊?”,尹弱在乙字号木屋中翘着腿,隔着巨大落地琉璃窗赏雪,不时灌下几口美酒,就等好肉出锅。
    尹焰童学着谢陈样子,用铁钩插进肉块,嗯,轻易就能扎破,熟了。
    他端着大盘鹿肉走来,热气翻腾,放在尹弱面前的石桌上。
    “左护法,不要忘了刷洗锅具,洗干净点,上次就有残垢,倒胃口”。
    尹焰童嗯了一声。
    “洗完了就赶紧去练功,都半年了还没多大长进,到时候突破不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尹焰童哦了一声,走入雪中打拳,往日灵动的小虎崽在如此重压下,也变成了小羊。
    漫天大雪中,谢陈从天而降,一声巨响,草甸雪泥飞溅,尹焰童也被震翻,他木然抬头看去,恍惚中似是看到了那几个月来魂牵梦绕的熟悉身影,“师…师叔……”,这下终于回过神来,像是抓到到了救命稻草,冲去抱住谢陈嚎啕大哭,鼻涕眼泪齐下,沾染谢陈肩头。
    “师叔,你可算回来了,我苦啊……”,尹焰童哭到断气,凝噎,肝肠寸断,字字泣血。
    哭了半个时辰,他发觉不对,用力摇晃谢陈肩头,还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摆动,可是,谢陈毫无反应,目光空洞,一动不动,好似失了魂魄。
    “完了,师叔被炼成傻子了”,小家伙脸上挂着鼻涕,眼中担忧。他检查了一遍谢陈身体,发现谢陈一身宝光尽失,体魄恢于平凡,暗淡无光,与肉体凡胎无异,“槽糕,师公太狠心,将师叔炼废了……”。
    谢陈在雪中独坐三天,纹丝未动,心神不知飞在哪里,双目呆滞无神,不吃不喝不说话,如木雕泥塑,与绝壁老松一样沉静,身上雪落了一层又一层,堆成三尺厚,他被掩埋,看不出形状,尹焰童艰难清扫出一条通道,发现谢陈瞪着双眼,被埋在雪中也不曾变换动作。
    “师叔,他没事吧?”,小家伙以为自己这三个月已经够苦了,看谢陈这模样,只怕是受苦更多,神经完全麻木,感知不到外界。
    尹弱屈指在他身上轻弹,一指可碎山河,落在谢陈那凡人体魄上却造不成伤害,“体魄强大了许多”,尹弱吃惊,短短三个月,谢陈竟然完成了一场蜕变,看似肉身褪去光华,实际上更加强横,不可揣度。
    “没事,就是炼傻了,缓几天就好”,尹弱握拳,对着谢陈跃跃欲试,想看看如今他有了何等提升。
    咔!僵硬三天的谢陈木然转头,嘴巴翁合,“啥?”。
    他声音嘶哑尖锐,像是在沙漠中渴了半个月,喉间夹杂了无数细小沙尘,磨砺出了一条条血丝,能听出血腥味。
    “快醒醒,到家了”,尹焰童心疼坏了,自家师叔心智何等坚韧,困苦不可夺其志,磨难不能疼其身,坚毅似神铁,如今却痴痴呆呆,可想而知在外面受了多大罪。
    “右护法,有个好消息”,尹弱决定来点猛料,刺激一下谢陈心神,“内部可靠消息,你那曾过门而退的未婚妻,突破了,如今已是翠仪后期修士,在流霞宗内风光无限”。
    果然,谢陈咳嗽起来,像是要咳出腹内风尘,吹散了大片积雪,气流如长龙,清空草甸。
    “哪里的内部消息,可靠吗?”,尹焰童持怀疑态度,担心是尹弱故意欺骗谢陈,因为这半年来尹弱一直在山上,从未与外界接触,不知从哪里得到这秘辛。
    尹弱信誓旦旦,接连保证,“绝对可靠,是我参加联赛时结识的一群小姐妹传信所说,千真万确”。只有关于轶闻八卦,这位魔女才像个正常女孩。
    “哦?那师叔不是错失一桩天大良缘,这等流霞宗天女,追求者众多,连我也略有耳闻,唉”,尹焰童扼腕叹息,还偷看谢陈表情。
    “就是,人家身姿条段俱有,两年前上割阙山提亲遭拒,成为北境笑柄,抬不起头来,不曾想知耻而奋发,潜心观持自身,修为一日千里,倒是让所有人吃惊”,尹弱也在添油加醋。
    谢陈站起身,摇晃着走到石壁下,抬头看了一眼壮士负石图,跳到老松上,盘坐树干,遥望北方不语。
    “听说李雅阑放下狠话,与谢陈不共戴天,整日里在流霞宗内磨刀霍霍,要报前仇”,尹弱幸灾乐祸。
    “她好像拒绝任何人邀请,再未公开露面,外界传闻是被伤透了心呢”,尹焰童唉声叹气。
    “也可能是被伤透,反倒冲破了师命制约,心底深处生出了情愫,这才无情拒绝所有追求者,令许多年轻俊杰落泪,要手刃你师叔而后快”,尹弱的小道消息更劲爆。
    反正不管他们如何说,谢陈始终一言不发,坐到了深夜,直到两人坚持不住,睡下,他仍旧坐在老松上。
    大地盖上雪被,即使深夜,也大明,谢陈喃喃自语,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有身畔老松能听到。
    “千般流言,众人蜚语,真真假假,难辨真伪……”。
    “我终究对她不住,任何怨气杀机皆可使出……”。
    “唉”,在天边第一缕阳光升起前,谢陈起身,留下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