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牙,屈膝跪在阶前,俯首一拜:
“殿下,此女无德,又狡诈无情,这样一个女人,怎配留在殿下身前?”
此话掷地有声,让刚迈开步子的陆小桃脚步又是一停,身子几乎摇摇欲坠。
他竟想让太子将她赶出东宫,只是因为一个与沈玉容相像的女人?
张束啊张束,你可有想过,若是太子真的将自己赶出东宫,那么她又是如何境地呢?
到时候,这个世界可就真的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与棠华和秀文打声招呼,就可能因在京城游荡而被邓贺抓到,一番折磨之后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她瞪大双眸望向太子,悲哀得发现这个男人正平静打量着跪地的男人,从他面上看不出丝毫愠怒之色。
她心脏一跳,竭力祈求太子不要轻信他的狗屁谗言,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会自己逃开这座笼子。
太子久久没有说话。
陆小桃心中的那根弦似断了一般。
她垂搭在两侧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指缝中流溢而出的灼红鲜血顺着指尖渗进石阶之上。
她耳畔仿佛听到了血珠与石面碰撞的“滴答”声响,大脑“嗡嗡”之际,她好似回到了五岁那年爹娘去世独留她一人苟延残喘时的场景,她也是如此刻一般大口喘着气,生怕下一刻连呼吸都是奢望。
肚腹、双腿,额头越来越痛,最终交织成一团疯狂的剪影。
陆小桃奋力挣脱身侧侍从,疾步冲上前去,抓紧张束的衣袖狠狠瞪着他:
“张束,我陆小桃这辈子与你势不两立。”
张束依旧保持跪地的姿势,可却因女子的举止微微昂起了头,他看清她额际渗着薄汗,惨白的面上毫无血色,最重要的是,她从前总是狡黠眷恋的双眸充斥着对自己的厌恶。
张束心头一慌,可他很快便调整好情绪,望向一侧莫名阴郁的男人,沉声道:
“殿下……”
话音刚落,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面前女子抬起手掌用力朝自己扇来。
四周落针可闻。
张束被掌风带着偏了身子,右脸上,五指印记窜进众人眼中。
马进刚要上前阻止,便被对面的乌勇眼神制止,他不得不停止了步伐,焦心地望着制造混乱的人。
陆小桃这才觉气出了一半,亦不管因她举动而愕然的众人,她在四处扫了一眼,终找到了立在假山旁的婢女。
她冷笑一声,徐徐走了过去,在杨思思躲闪和乌勇诡异的双眸中,慢慢伸出了手掌,而后用力扇去。
熏风袭来,本该和煦宁静的东宫因一声掌掴陷入沉寂。
陆小桃扯了扯唇,好笑望着捂着右脸躲闪她视线的女子,调侃道:
“你以为就你会寻死?”
杨思思紧咬着牙不敢说一句话,这女子连张大人都敢甩巴掌,她不敢想象,若是她反驳一句,会引得这女子怎样的疯癫。
她想抬眸看看太子的反应,却被女子抓住了头发,她痛苦地嚎叫了一声,又被陆小桃随意甩开。
杨思思终逃脱了她的魔爪,余光见她转了身朝太子走去,忙往一旁的假山躲去。
她后怕的想,若是……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会挑衅这个疯女人。
被她称为疯女人的陆小桃却是很平静,她忍着身上的剧痛笑望向太子,轻声道:
“太子,今日之事本就不是奴婢的错。太子冤枉奴婢了。”
崔锐从陆小桃作乱开始只是微眯了眸,直直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其他人因看不懂太子所想,皆不敢轻举妄动。
即便没有得到太子的回应,陆小桃也不在乎,她继续道:“奴婢与那婢女之事虽是冤枉的,可刚刚之事,确是奴婢做的。奴婢不敬朝廷官员又污了太子的眼,奴婢愿求一死,为奴婢所犯的过错赎罪。”
在场之人又因她此话震在原地。
马进注意到,张大人和婢女面上的掌印沾了鲜红之色,那分明是血。
他急往陆姑娘手上一瞧,女子两只小手僵着垂在身侧,那鲜血不知从何处渗往指尖,不断向下坠去。
这画面给他的震撼太深,以至于连他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悄悄抬眸望向太子,低垂的眼帘只瞧着暗纹云靴一步一步朝女子靠近,最终停在女子身侧。
陆小桃下意识往后一退,崔锐面无表情凝着她,淡淡道:
“你说你是被冤枉的,可有证据?”
二话不说,陆小桃抬起指尖去解胸口的衣襟。
崔锐的眸光从她鲜血淋漓的掌间挪到她月白色的中衣,她不顾众人在场,利落撩起一角,将锁骨处深红的痕迹指给太子看:
“那女子故意烫奴婢,这就是证据。”
陆小桃皮肤并不算十分白皙,却胜在柔滑细腻,处处匀致,欢爱之时崔锐喜欢紧贴她的脖颈,自然比谁都清楚她此处该是何模样。
他指尖一顿,无声走向她。
凤眸微垂,崔锐将她衣领一扣,抬眸凝着她的脸色,他伸出指尖探向她的小脸,小心将她眼眸轻抚数下,而后慢慢拭去她额上渗出的汗珠。
陆小桃任着他动作,亦不欣喜,亦不悲伤。
她只想求得属于自己的清白,至于其他的,很简单,她不想活了。
她不愿这样没有尊严的活着,她不愿活在处处躲藏的日子里,既然活着要如此遭罪,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再也受不了这些人。
她如此想着,即便面前男人的动作再轻柔,眼眸再深邃晦暗,也没有将她了断的心剪去分毫。
崔锐从她决绝的眉间收回视线,将她虚弱的身子轻轻揽在怀中,眸光落在那与沈玉容七分像的脸上。
“马进。”
马进急应道:“殿下,奴才在。”
崔锐平静道:“此人祸乱东宫,罚六十杖,关入刑牢受审。”
马进叹了口气,大盛还没有仗六十能活着的人,便是有,也受不了刑部的严刑审问了。
经此一遭,他也明白了。
这世上之人啊,即便老天再给她造化,可只要她犯了蠢,便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
马进给远处的侍从们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人将那女子求饶的嘴捂住,毫不留情将杨思思拖了下去,不一会儿,廷杖之声此起彼伏,不由让东宫的奴才们夹紧了尾巴,头垂的更低了。
崔锐再次深深望向身前之人,淡淡道:
“现在跟孤回厢房去。”
陆小桃却平静一笑:“殿下,奴婢冤情已解,那么也到了奴婢受罚的时候了。”
她高昂着头,一字一句道:
“奴婢不想活了,求太子赐奴婢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