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日子没有陆小桃所想象的那般枯燥,夫子既然喜欢静默内守,那她便静默内守好了。
她一颗青桃不管是在阳光明媚之下,还是在阴雨密布之中,只要能给她时日活着熟为一颗饱满结实的蜜桃,即便要她揉成一团水,她也可以碾碎自己,蜕成一盏酱汁。
石凌旋对她的改变似乎颇为讶异,一连五日,都未再对她惩戒,便连说话声音都不自觉柔和了起来。
这日,她望着座下那张娇艳欲滴的面庞,继续讲道:“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夫子,这是何意?”陆小桃不解道。
石凌旋笑了笑,平静解释:“以貌美勾来的宠爱,皆会因容颜老去,尽皆消失。”
陆小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了然道:
“原是如此,那只能趁着美貌还在之时,能勾点是勾点了,如此,老了还有些念想。”
石凌旋并未为这大胆之言而有不悦,只是失笑道:“你倒是想的通透,只是女子还是合该落落大方、谦卑有礼,譬如沈丞相的千金,京城第一美女沈姑娘。
那便是一位绝代佳人,是天下众多男人的梦寐以求,亦有貌美,亦有才情,既是夫妻,又可是知己。
你嘴里的勾只是欲望的勾人,入不了心,时日渐短还算新鲜,时日一长,拾之乏味,丢之可惜,一件物什,到底可悲。”
陆小桃默了片刻,忽地道:“我可不相信世上所有男人都将沈姑娘放在心上,这人与人之间讲究的是眼缘,是缘分,是相处,肯定有男人不屑于她的美貌,不关心她的才情,只随着自己的心找个喜欢的姑娘。”
“嗯……”石凌旋勾唇,斜眼望她:“不找她找个小妖精?”
陆小桃撇了撇嘴,便听夫子继续打趣道:
“你说的可能是个男人,也可能不是个男人,却终究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哼!
她总有一天会找到不喜欢沈玉容,只喜欢自己这种小妖精的男人。
到时候她要迷了他的眼,夺了他的心,勾了他的魂,让他从呼吸到一切都是自己,待他累了,她便与他讲讲四书五经,天下轶事,讲讲她的从前,她的未来,让他既是怜惜又是憧憬。
她还想问夫子江南是何地方,可夫子已在她愤愤不平的间隙摇首离开了,无奈,这计划又只能搁置,便只能明日再问。
下午时,陆小桃又重新温习了一遍夫子所教的内容,将字帖与自己的札记小心整理出来,刚准备放于屉奁,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小脸一愁。
她终日住在太子的寝殿总归不是长久之事,这五日,太子日日宿在书房,倒显得她有些不讲道理起来。
他毕竟是太子,哪有自己占了人家寝殿反而让主人宿在书房的道理。
陆小桃知晓还是该自己主动些,便命着听云将自己的物件都搬至了最初来东宫的厢房。
厢房虽不比太子寝殿奢华,却也别有一番舒适自在,她将自己抄的那一摞纸张都藏在书案下的屉奁中,书案上又被收拾得整洁有序,一看便赏心悦目。
陆小桃颇为满意,一下午除了呆在屋子里,哪都不去。
她确实很聪明,是连夫子都夸赞的聪慧。不过才几日,她便已会了五十个字,而且个个都写的不错,尤其是江南二字,石凌旋更是对她赞不绝口,刮目相看。
待她字练完后,陆小桃已经累地没精打采了,却还是坚持将每个字字正腔圆读了一遍,这才随意用了些膳食,将一碗汤汁咽下,洗漱一番上榻休憩,不多时,便陷进了梦乡。
这几日她总是做梦,不仅梦到了死去的爹娘,竟还梦到了一位样貌清秀的书生。
那书生着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简陋长衫,眸光总若有似无地向她扫来,这让她倍受煎熬和折磨,她讨厌那束诚挚的视线,倒显的自己庸俗和自私起来了。
不过她确实庸俗、势利、自私,因为她抛弃了他,狠狠将他丢弃了。
她不敢回头,亦不敢去看,她生怕抬起指尖指着他,将自己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他身上,再来一句:
“你只是因没见过比我漂亮的女子才如此钟情于我,待你见了沈玉容,你便不会再喜欢如此粗鄙不堪的陆小桃了。”
她在那人失落绝望的视线中疾跑而出。
她不停安慰自己,她的做法是对的。
她如此贫穷,靠种地打猎为生,他家中更穷,还有一个盲母需要照顾,他变卖了所有家产才得以给母亲治病和供自己读书,哪里,哪里还有精力琢磨自己与他的未来。
他不过就是长的好看些,他不过就是读书好了些,他不过就是人品端正了些,他不过就是善良了些……
她已许久没想起过他,都快差点忘了,自己也曾被一个人真心爱过。
她不想束缚在过去,不想被他缠着。
离开吧,离开吧……
便连梦里的他都很尊重自己,竟真的转过了身,只留一道颀长温润的身影。
陆小桃松了口气,翻了个身继续睡。
莹白的光影中,她竟又梦见了张束,他说,他会带她离开京城。
倏地,她被一头幽幽透着寒光的猛兽盯上,这熟悉之感让她后背一凉,猛地睁开双眸,待看见面前之人时,惊愕道:
“太,太子?”
厢房内昏暗的光影中,崔锐负手而立凝着她。
他在她冒了一圈薄汗的小脸上顿了片刻,扣在身后的手指悠悠掐揉着玉扳指,嗓音淡淡道:
“做噩梦了?”
陆小桃伸出手背将面上的汗渍抚去,下榻踩上两只绣鞋,徐徐走近福身道:“是,臣妾刚刚做了噩梦。”
她从前从未对自己行过礼,今日倒是第一次。
他打量了她片刻,眸光顺着她洁白的耳垂一路而下。
陆小桃自然感受到了头顶那道灼热,已了然今晚他来找自己的目的。
她暗暗叹了口气,盈盈起身,小手环上他的腰肢。
只是静默内守四个字的威慑着实很强,平日倒没觉得,今晚才发觉这四个字,竟深深印在了她的四肢百骸。
明明她已汗如雨下,唇瓣却被下牙咬着渗出了薄薄的血渍。
寂静的夜色中只有架子床摇曳的声响,再无其他。
云歇雨散时,她努力忽略在她面上不断逡巡的男人眸光,在她快要承受不住时,他突然抽身离开,扯过长袍,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