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拒绝那位张道长确实有自己更深层的考量，但李望舒当初说的他是唯物主义战士，只相信科学，却是千真万确的实话。
    这听起来十分离谱，他自己也知道。
    可是，李望舒想，“相信科学”是真的拯救过自己的。
    李望舒从小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同。
    他能看到很多爸爸妈妈和其他小朋友都看不到的东西。
    具体从何时发现的已不可追，这种能力或许是他先天就拥有的。好处没见到，麻烦却带来了不少。
    最初，还是个小孩子的李望舒始终很疑惑，为什么时不时会有些他不认识的小朋友会站在他和他的小伙伴们附近，他们总是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却从不过来和大家一起玩。
    小望舒有心想邀请他们一起玩，但又有些胆怯。因为那些小朋友看起来总是有些可怕—— 他们总是头破血流或者脸色青紫的。有的很干净，但常常是飘在空中或者坐在很高很高的树梢上。
    时间长了，他终于忍不住把这些事告诉了妈妈。
    他记得那时候妈妈听完他的话愣住了。很久之后，她才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告诉自己，是自己看错了。让他把这些忘掉就好了。
    孩子总是无条件信任妈妈的。所以他曾一度真的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直到那天——
    那时他已经是上学前班的大孩子了。他应了妈妈的喊话，把毛衣外套的扣子扣上，准备出门去小区空地那边和其他小伙伴一起踢球。
    走出没多远他就看到了一个很小的小姑娘，干干净净的，穿着碎花的连衣裙。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样子，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老槐树的下面看着自己。那是一个很陌生的小姑娘，小望舒确信自己从未在小区里见过她，也不禁有些好奇起来。
    他走上前去跟那小姑娘搭话，那个小姑娘却像是受到惊吓一般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看得见我？”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他。
    小望舒觉得很奇怪，这是什么话？便想也不想的答道，“当然啦！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呀？”
    小姑娘低下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我也不知道，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可能是迷路了，小望舒想。
    记得妈妈曾经教过，走丢之后就站在原地等她们来找自己。小望舒又想着自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应该好好照顾比自己小的小朋友，便开口安慰道：“没事的，你爸爸妈妈现在肯定在找你呢。我陪你在这里等她们。你不要怕。”还跟个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等到原本约好一起踢球的小伙伴找来的时候，李望舒已经坐在树下跟那个小姑娘聊了好久的天。
    小伙伴看到李望舒一个人坐在树下自言自语，纷纷生气的质问他为什么坐在这里，不去空地与大家汇合？
    小望舒指了指身旁的小姑娘认真地解释，“她迷路了，我陪她一起等她爸爸妈妈来。”
    其他小伙伴一看他指了指身边的空气，都不约而同愣了一下，然后更生气的朝他喊起来，“你迟到就迟到，为什么说谎？”
    “你明明一个人坐在这里，你说谁迷路了？”
    “李望舒你怎么这样？说谎的是坏孩子！”
    小望舒懵了。他又指了指身边的小姑娘，不可思议的问其他人，“你们看不见吗？她就在这里啊！”
    那个小姑娘却很难过地看了看眼前这几个大孩子，又低下了头。她伸出手扯了扯小望舒的袖子，“哥哥，他们可能真的看不见我，我站在这里很久了，只有你看见我了。”
    小望舒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他张了张口，半天才说，“可是，可是你就在这里啊！”
    其他人只听到了李望舒的这句话，于是更加气愤，与小望舒争执起来。
    他的解释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
    他说出的细节越多，其他孩子看他的眼神就越不满。他们都认为，这是李望舒为了自己迟到找借口而撒的谎。
    喜欢说谎的都是坏孩子。
    自此，小望舒被冠上了“说谎精”的外号。越来越少的小伙伴愿意跟他一起玩。
    小望舒很不甘心。
    他没有说谎。
    那个小姑娘虽然很小，但确确实实就在那里，为什么大家就是看不到呢？
    他忘不了小姑娘难过的眼神。也不服气自己明明没有说谎却要被骂作“说谎精”。
    而且，而且…… 如果大家看不到那个小姑娘，那么其他的那些呢？那些看起来有些可怕的孩子，那些他听了妈妈的话努力忘记的画面，是不是其实都是真的？
    那大家能跟他一样，看见那些吗？
    他开始不再缄口不言。
    每当他再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他总会不死心的问身边的人—— 他的朋友或者恰好在他身边的大人——
    “你看到它了吗？”
    流言四起。
    随着小望舒越来越多的疑问而愈演愈烈。
    一开始还只是在小孩子的范围里传播，渐渐地，连同个小区的大人们都或多或少的听说了。看着他的眼神或轻蔑或畏惧。
    小孩子总是很敏锐的。那时的李望舒当然也感觉到了身边的氛围开始变得不同。可是妈妈说，行得正坐得端，只要自己堂堂正正，就没什么可怕的。
    小望舒挺直了自己小小的脊梁。他没有说谎。他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他不害怕。
    他耳朵里的流言在他九岁那年戛然而止。
    不是因为大家突然变得宽容友善起来，而是他搬离了从出生起就住着的那个小区。
    他的父母在一场车祸里双双丧生。年幼的他不得不搬去跟着叔叔一家生活。
    小望舒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坐进叔叔借来的车里的时候，还能听到街坊邻里的窃窃私语，他们说他晦气，是个扫把星。说他肯定是身上不干净才克死自己的父母。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熟悉的院子。看了看小区中心的小广场，以前他的爸爸妈妈曾陪着他一起玩那里的滑滑梯和跷跷板。还有那条两侧种满了观赏桃花的小道，晚饭后他们一家常常在那里散步。
    而他刚刚过完九岁生日没几天。他的父母就在去接他放学回家的路上永远离开了他。
    小望舒想起前几天他对着蛋糕许愿，希望自己不要再遇上那些可怕的事了。
    他的爸爸妈妈温柔地告诉他不要怕。
    他看得到那些东西很正常，别人看不到也很正常。
    万事万物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你觉得那些东西很可怕，其实是因为未知。
    如果你遇到了大家都解释不了的事情，那只是我们现在的科学认知还不够水平去解释而已。你看看天上的月亮，几千年来，大家都认为它遥不可及，对它有很多很多浪漫的想象，可现在大家不是都知道月亮到底是什么模样了吗。
    等你长大啦，一定也可以找到现在你害怕的那些事的答案。这样一想，这一切就不那么可怕了，是不是？
    小望舒还记得，他的爸爸妈妈最后笑着摸摸他的头对他说，
    “当然啦，如果你还是很害怕也没关系。爸爸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呀。”
    “爸爸妈妈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