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敛闻言,心里那份预感更是强烈,老师和柳妃前后都在警告自己不要参与此事,他们越是这般阻止,他要查下去的决心就越坚定。
他最能感同身受,因为曾经的自己,也是陷入这样的绝境,若不是沂王殿下和老师他们相助,背负在他白家身上的冤屈,如何得以洗刷,桃花村的那些村民冤魂,何以安息……
白敛站起身,站直了身体,声音坚毅,“若娘娘此番召微臣入宫,只是为了告诉微臣这些,微臣谢过娘娘提醒,无论前路如何,牵涉到何人,微臣都会不竭余力地查下去!”
“果然,你这孩子倒是跟宸儿的性子相差无几!”柳妃将剥开的荔枝丢进玉盘中,接过画眉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沾满汁水的玉指,而后将帕子随意地丢在桌上。
眼神停留在白敛身上,对于他,柳若雪自然是知道,躲过了太子的追杀,历经千难万险来到京都,后又伪装身份,成为红袖招的琴师,以琴技一日内闻名于京都,敲响登闻鼓,上殿为白家冤魂讨要公道……也是因此,她才选择了他……
“白大人,眼前,你最缺的,是何物?”柳若雪站起身,对上他坚毅的双眸,问道。
闻言,白敛瞳孔微缩,不确信地打量着身前这位身居后宫的娘娘,对她的身份更存疑了几分,自己眼下最缺之物,便是当年案子的卷宗,可老师说过,那件事,没有留下任何笔录。连京兆府都没有的东西,身居皇宫后院的娘娘竟然了解。
“别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柳若雪掩唇一笑,侧过身,目光停留在一池银莲上,“白大人要的东西,在红袖招。白大人最熟悉的地方……”
柳若雪说完,不等白敛反应,便抬起步子,朝着殿内走去。
“白大人,请。”见白敛愣神,一旁的画眉提醒道。
白敛离开皇宫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着柳妃与红袖招的关系。
对于这位柳妃,他了解不多。
今日一见,从她毫不掩饰的话语中,便能猜测出,她的身份并不简单,京都的风吹草动,她似乎尽在掌握,这决计不是一个妃子能做到的。
她说自己想要的东西在红袖招,他熟悉的地方……
红袖招,如今被封,外人不得入内……
他得想一个办法进去。
白敛并不会武,自然无妨躲过禁军的耳目,潜入红袖招……
正在他因此犯愁的时候,七殿下紫泓轩找到了他……
“白大人,殿下有请!”
白敛并不认识紫泓轩身边的这位蘼芜,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不知是哪位殿下?”
“七殿下。”蘼芜冷声道,而后领着白敛到了一处宫殿,并非是泓宇殿,而是芳菲殿。
宫殿内,没有侍候的宫婢,紫泓轩一个人负手站在了长亭内,看着空旷的草地,眼前浮现那日兄妹几人在此把酒言欢的场景,嘴里溢出一声长叹,身在皇家,兄妹情深,手足之情,皆是虚妄之物,自太子离去,沐雨便将自己锁在了朝露殿,再也没有出来过,他曾去看望过,也被拒之门外。他清楚,在自己借她之手去探清九弟假死一事后,他们兄妹之间便存在隔阂了。皇家哪里有傻子,她只是不想将兄长们往坏处想罢了。可是遭受了那么多事后,她自然会去深思。
“微臣见过七殿下。”蘼芜只是将白敛领到芳菲殿外,见白敛进去后,守在殿外。
听到声音,紫泓轩回过神,转过身,看着来人,眼底那丝猩红未散,转身的那一瞬,他面上挂着笑意,走到白敛身边,“白兄,别来无恙。”
“殿下。”曾在红袖招的时候,他便见过这位七殿下,七殿下隐藏自己的身份,平日里,以轩公子身份出现在红袖招内。他也知,怜月姑娘与七殿下交好。此番红袖招出了这事,七殿下找到自己,所谓缘由,必然也是因为红袖招的事。
紫泓轩眼底的猩红,他看得清楚,他对怜月姑娘的心意不假。可是他们相对而坐许久,这位七殿下都没有提及红袖招的事,而是自顾自地低垂着眸子,泡着茶……
动作熟稔流畅,丝毫不拖沓。
见惯了他在红袖招中饮酒作乐的模样,如今这般心平气和的泡茶,还是第一次……
“白兄,请。”紫泓轩倒了一杯茶,推到白敛面前,眉眼带笑,“这还是我第一次泡茶,不知道味道如何,白兄尝尝,就当给我点建议。”
“是。”白敛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甘甜入口,回味中却有感到隐隐一丝苦涩,从这味道中,也能判断出,泡茶之人的手法并非初学之人,眼前的七殿下,并非只是惯会饮酒作乐之人……
对这位七殿下,白敛也有了新的看法。
尤其是在听闻钱昶等诸位大人都对他夸赞有加之后,他便知,赤翎以后的朝堂纷争,一定有七殿下的一席之地。
“茶香四溢,初尝甘甜,回味时却感一丝苦味,确是好茶。”白敛放下茶盏,评价道。
“白兄果然是喜茶之人,这茶可是云城特有的茶叶,名曰滇虹,听闻产自云城蓝家。”紫泓轩注意到白敛喝茶的动作一顿,又继续说道,“这茶稀有名贵之处,是因为那茶树立于卿凤山悬崖之巅,采取烘焙难度都很大,听闻每年只产有十斤之少。原本这茶只供卿凤山的蓝家享用,可是二十年前的巫蛊之事过后,这滇虹便出现在了宫中,父皇给它唤了一个名字,白兄可知是何?”
紫泓轩放下茶盏,继续泡着茶。
白敛思考着他此番话的深意,专供蓝家的滇虹,却在巫蛊之事之后,直供朝廷。可王爷的母妃一族从未被提起过。
注意到紫泓轩的视线,白敛摇摇头,“臣不知。”
“父皇唤它为蝶翼,白兄你看,煮沸之后的叶片,当真如蝴蝶振翅一般,可惜,美则美矣,却被困在这壶中,无法脱身。”紫泓轩拿起一旁的银筷,拨弄着壶中已然褪色的茶叶。“若不是当年巫蛊一事,这蝶翼,哪里是我能喝到的。”
听到紫泓轩这般说,白敛更是确信,他在意有所指。
只是对他的这番评价,微微点头附和,“确实如七殿下所说,叶片交叠,如蝶翼一般。”
“是啊,被困住的蝴蝶,又何止这滇虹,还有九弟的母妃……”紫泓轩仿佛一时说错了话,抬手捂嘴,眼底露出慌张,“瞧我,每次到芳菲殿,总会想一些有的没的。”
“殿下,当年巫蛊祸乱朝堂之时,您尚未出生,对二十年前之事,您是从何而知?”此番陪他坐在这芳菲殿,自然并非饮茶聊天这般简单,既然他不提,自己自然要把话挑明了说。
“白兄这是何意?”紫泓轩闻言,并未生气,而是好心地解释着,“从宫中的老嬷嬷那里听到的。”
“九弟的母妃,实际上是蓝家嫡女,后被父皇看中,留在了宫中。后来,朝野受巫蛊之术影响,舞妃凭借一己之力替父皇解忧,荣登妃位,受尽宠爱。也是那时,这蝶翼出现在了后宫,如今,怕是很少有人知道,这所谓的蝶翼是原本出自卿凤山的滇虹了。”
“可惜,如同这壶中的蝶翼一般,栖舞宫的舞妃也被困在了深宫之中,失去了原有的色彩。京都内,百姓都在传颂父皇与舞妃之间的恩爱事迹,可惜,事实并非如此,舞妃爱慕的,并非是父皇,而是那位已故的皇伯父。至于后来为什么委身于父皇,就不得而知了。”
紫泓轩给白敛续了一杯茶,“依照我的猜想,二十年前的巫蛊之事,可能与九弟的母妃有关。”
“依照殿下所言,这巫蛊之术是舞妃的手笔?”白敛倒是不信,能教出王爷这般优秀的孩子,舞妃自然不会差。
“我可没有这么说。”紫泓轩站起身,背过身去,“今日得知红袖招出了事,似乎也与当年之事有关,父皇既然让禁军直接去了红袖招,还当众点名是蓝家家主蓝曦夜与当年之事有关,这足以说明,二十年前的事,与蓝家脱不了干系。”
看似无意的话,却在白敛心里掀起波涛。
若七殿下所言,二十年前的事,若不是蓝家之过,那只能是那位了。
“这茶也喝完了,话已至此,我就不多留白兄了。”紫泓轩走到桌前,拿起茶壶,晃了晃干了茶叶,似感叹道,“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喝到这独有的滇虹了……”
逐客之意明显,白敛站起身,朝紫泓轩行了一礼,离开芳菲殿。
紫泓轩瞧着白敛的背影,负于背后的手不觉握紧了些。
怜月,且再等等……
父皇,莫怪儿臣,一切都是您逼的……
若此事不伤及怜月,儿臣也不会行此一招,不知若将您花费功夫隐瞒的事情公之于众,您会怎样……
紫泓轩扫了一眼桌上的茶具,抬脚离开了芳菲殿,那些美好的瞬间,就封存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