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太看张建民是认真要用钱买断杨慧芬和杨家的关系,反而犹豫了。
她没接钱,说要回去和家人商量。杨慧芬红着眼答应了,又疲惫地将修好的拖拉机交给了愧疚的杨春生,委托他到时候把杨家人带来。
刘阳见气氛不对也告辞了,杨慧芬默默跟在张建民身后回了家。
是啊,回家。这些日子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关心看重的温暖,这栋房子,早就被她视作家了。
张建民没回书房,而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椅子上。
杨慧芬不敢看他,低声说了句“我去做饭”,轻轻溜到了厨房中。
她一边淘米一边哭,还忍住哽咽不发出声音。张建民站在厨房门口,叹了口气。
杨慧芬全身僵住,匆忙擦了眼泪想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张建民拿着湿了的毛巾递给她:“擦擦吧。”
杨慧芬将毛巾搭在自己脸上,遮住的眼睛看不见周围,只听得到张建民的话语缓缓说来。
“小杨,慧芬,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有定数的,亦不可强求。纵然说天下无不是的长辈,但人心变幻莫测,不可一言而概之,有时抓不住的缘,不如就放了吧。”
杨慧芬才擦干的泪又哗啦一下流了下来,在村里每次吵架后都有人来劝她,不要和爷奶对着干,要体恤兄妹,要忍。
她第一次听见别人说,要她放弃,不去忍,不去体恤他们也可以。
张建民心中惆怅,他如今五十七岁了,见过的事也太多了。父子、母女之间反目成仇的事并不稀奇,他可怜的学生也是不幸的牺牲品。
“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一直都是将你视为我的学生的。今天对你奶奶说的话并不是突然的气话,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收你作为关门弟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一开始张建民收留杨慧芬,只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可是两月以来,他腿脚不便,杨慧芬陪他散步锻炼,帮他按摩放松肌肉,他学业精通生活疏忽,杨慧芬时刻提醒他按时吃药,监督他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
他一生未娶无子,杨慧芬是这些年来他最亲近的晚辈,要不是怕过于冒昧,他都想收养杨慧芬做孙女,听她叫自己一声爷爷了。
这样好的孩子,却被家里伤透了心,张建民气愤,也希望杨慧芬不要因为家中的事郁结于心。
杨慧芬将毛巾放在桌上,退后几步,结结实实地朝张建民磕了三个头:“老师,慧芬以后给你养老!”
老师说得对,她现在都有这样的天赋了,干嘛还要和杨家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与其在他们身上追求不可能的亲情,还不如好好填补自己的空缺,让老师、刘叔这样看重自己的人更安心。
“好,好!”张建民沁着泪花,将杨慧芬扶了起来,“老师以后就靠你了。”
杨慧芬哭了一阵,终于停了泪水。和张建民吃完饭后,两人坐在书房里商讨起未来的事。
“老师能教你的不多了,前些日子我给燕京的同学写了信,说好送你去他那深造。只是本来想天气好些再让你过去,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你那奶奶不像是省油的灯,等商量好了你就提前走吧。”
说着,张建民从抽屉里取出早就写好的推荐信和存着的钱:“信你直接交给燕京大学的校长,他会安排你吃住。钱虽然不多,应该足够短时间的花费,到时候我发了工资,再给你寄过去。”
杨慧芬心口酸涩,她没想过张建民早已为她考虑过这么远的将来。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总算是体会到长辈的爱了。
“谢谢老师,”她拿了信,将钱推了回去,“我手上还有钱呢,吃住都不用操心,这些够用了。”
张建民装作生气要塞给她,杨慧芬却拒绝得坚决:“您一个人在这还得吃药,还得请人来照顾,手上没钱怎么行。”
“请人照顾的事三厂会安排,吃药也花不了多少,你拿着!”
两人推过来推过去,杨慧芬只好收了一半的钱,本来想着离开前将钱塞回去,哪知张建明仿佛先知,威胁她要是不拿钱就把钱全丢了。
杨慧芬也只好反威胁回去:“您要是再塞钱,我也全部丢了!”
两人达成一致,总算安心下来,等着杨家人的到来。
杨老太回家把事一说,杨家都炸了锅。
谁也想不到那个傻乎乎的倔种杨慧芬能有这运道,众人不约而同望向了杨宝儿,寻常好事都得落在她头上,怎么这回落偏了?
杨宝儿察觉到异样的眼神,她压下心中的不舒服,微笑着说道:“姐姐被燕京来的工程师收为弟子了,这是好事呀。奶奶也是太担心姐姐了,才会生气嘛。都是误会,我们和姐姐说开就好啦。”
杨老太听得心头熨帖,赶紧点头:“就是,慧芬她一出去就是两个月,连个口信都没有,我这不是怕她出事嘛。那死、她还生气了,要我们别去纠缠。”
杨家第三代唯一的男孩杨光眼睛一转:“奶,你不是和那个老头说,商量好了就去找他吗,到时候你把我捎上呗。”
他坚定地认为之所以张建民会选杨慧芬,一定是见过的人太少,才以为杨慧芬是宝。
一直坐在主位抽闷烟的杨老爷子拍板做了决定,他,杨光和杨宝儿一起去。
杨老太不乐意,被他一眼瞪了回来:“你个死老婆子,一张嘴叭叭个不停,惹得人家都要给我做主分家了。”
杨老太委屈地收了话,她习惯听从杨老头的话,只是心中憋闷,下意识又骂了一句杨慧芬。
第二天一早,杨老头拿了当年杨宝儿拿回来的那株人参和一些山货,带上两个小的一起去找了杨春生。
杨光还是第一次坐拖拉机,十分兴奋。但他和开拖拉机的杨春生说话,杨春生一句不答。他无聊,又凑到自家爷爷身边:“爷,你咋舍得把人参拿出来了。”
杨老头掸了掸烟灰,瞥了大孙子一眼:“傻啊,那老头收了礼,可不得把你们两个也收下。”
“爷,你真聪明。”
杨宝儿听着爷俩的盘算,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总感觉事情不会像往常般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