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宋辞像往日一样来到树下练剑,累了后便把书盖在脸上在树上小憩。
一阵风刮过,吹落了她盖在脸上的诗集。宋辞微微睁开眼睛,忽听见一阵脚步声渐近。她立刻警觉起来,也不管诗集掉落在何处,右手紧紧按着腰间的冰心,闭眼假寐。
此时,一抹白色身影从树下走过,似是被掉落在地上书产生了兴趣。他淡淡的瞥了一眼树上,只见一点白色衣角在风中随意飘动。
那人思索了片刻,上前几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看到书的封面上写着冬日雅集,除了这个,封面最下方还有两个梅花小楷,写着宋辞。
看到这里,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在树下随意找了个空就坐了下来。可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一道阴影闪过,再抬头时一道剑正指着自己。
那人见状也不慌乱,微微抬起了头。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宋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想到什么又平静下来。
“没想到在这也能遇见你,真是缘分。”
“是缘分。”
宋辞闻言没什么表情,随手将冰心收入鞘中,目光落在了他手上。
“这是我的书。”
“我知道。”那人笑了笑,思索了片刻后询问出声:“我可以看看吗?”
宋辞闻言并未说话,抬眸看了他半晌,良久才道:“可以。”
说罢,她转身向河边走去,只留下一抹白色的背影。那人见宋辞在河边坐着,思索片刻后也跟了过去,在她不远处找了块空地坐着,然后翻看着手中诗集。
这本书他曾看过,并没有什么稀奇。比起诗集本身,还是她注释在一旁的感悟与评价比较有意思。
她的点评大多比较中肯,对于不喜欢的句子有些点评十分犀利,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书中大部分诗句她都做了评价,可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之类的句子她却没有评论,只留下一个墨点。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很久,当少年翻到最后一页时,看到她写的这样一段话。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可若宝剑蒙尘,注定不为人所用,它所经受的常年磨砺又算什么呢?是幸?还是不幸?有意义吗?
而梅花本就自带其香,并非经历苦寒得来,那苦寒对梅花来说算什么呢?磨难吗?
……
他看到这句话愣了愣,合上诗集久久不发一言。
虽然这句话表面是在说剑和梅,但他明白,她说的并非是剑和梅,而是她自己以及她的困惑。
他侧过头去看宋辞,却见她神情淡然,没有丝毫表情。
不知心中是何感受,他只觉得,如此淡漠凌厉的神情不该出现在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脸上。她脸上应该常常挂着笑意,带着少女的天真。
他抿了抿唇将书递给了宋辞,什么也没说。宋辞收了书后也是什么都没说,只怔怔望着面前结了厚厚冰层的河。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两人依旧沉默着,谁也不曾开口。就在宋辞起身打算离开时,那人才抬起头望向她,开口道:
“梅花之香虽是与生俱来的,但它所经历的苦寒也并非没有意义。梅,乃花中君子。历经苦寒仍傲立枝头,恰恰反应出它的气节以及它高贵的品质。”
“虽说梅花常以其美丽而引人驻足,但它腊月花开并非是为了吸引人们驻足欣赏,而是展现属于自己的风华。它盛放枝头,即使无人知又有何妨?它依旧在雪中绽放。”
“与之相同,即使宝剑埋尘依旧改不了它为宝剑的事实,宝剑就是宝剑,终有一日能重拾自己的华光。”
“凡事只要存在,就一定有它的道理。我们所经历的学习的,可能如今并没有用到,但这并不代表没有用。学武读书从来都不是为了要必须用出去,而是让我们拥有这样的能力,以至于在以后的某一日需要用起时茫然无措。”
……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毫无意义之事!宋辞,你很好,不要被这些所扰。”
宋辞听了这样一番真挚而充满情感的话,只觉得心猛然一跳,她转过头望向那人,却见他正直直看着自己,眸中满是认真。
面对他那双满含情感的眼睛,宋辞只觉得心中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她偏过头错开他的视线,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剑。
良久,她突然望向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到底是谁?”
那人闻言却问道:“名字当真那么重要?”
宋辞点了点头。“当然重要,因为对于我来说,有些人,是注定要保持距离的。”
“比如呢?”
宋辞想也没想便回道:“皇家。”
那人闻言怔愣了片刻,随后笑了起来。他微微向宋辞施了一礼,声音温柔而动听。
“鄙姓白,白承。”
宋辞闻言顿觉松了口气,抬眸问道:“哪个承?”
“承诺的承。”
“白承。”宋辞小声的念了一声,“这名字不错,有什么寓意吗?”
她的声音此刻含着些许轻快之感,苏若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他微微侧了一下身子,笑着回道:“君子一诺千金,父母希望我重承诺。”
宋辞闻言也笑了起来,“那想必公子定是个重诺之人。”
他笑笑没有说话,两人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苏若清看了一眼周围盛放的梅花开口相邀道,“此时梅花开的正好,姑娘可愿与我一同赏玩?”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宋辞思索片刻后便应下了,上前几步站在他身侧。苏若清见此也没说什么,缓缓带着她向梅林深处走去。
今日的天气很好,覆在梅花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水滴向下滴落,落入一片雪白之中。
两个人就这样在梅林中渐行渐远,只留下两抹白色的身影。
苏若清看着眼前的梅花,突然问道:“姑娘喜欢什么颜色的梅花?”
宋辞答道:“红梅。”
“为什么?”
“雪下红梅,很美。”说罢,她转过头望向他,问道:“你呢?”
苏若清答:“白梅。”
“为何?”
“意境好。”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复又问道:“那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抚琴,品茗,读文书,游山水。”
“公子好雅兴。”
苏若清闻言笑了笑,垂眸问道:“你平时做什么?”
“以前嘛习武练剑,现在每日在这梅林里混光阴。”
苏若清听后笑笑没有说话,目光直视着前方道路。宋辞见他不语,抬眸看了他一眼,复又收回视线。
此刻林中万籁俱寂,只有鞋面踩过积雪的声音。
……
不知过了多久,宋辞突然开口问道:
“公子可是盛京人?”
“是。”
“所从何业?”
“坐吃祖产,一介闲人罢了。”
“姑娘呢?”
“……”
这话问的宋辞有些无语,她转过头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听了宋辞的话,苏若清好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出了什么傻问题,含笑道:“是我唐突了。”
宋辞侧过头没有理他,径直走向一株开的正艳的红梅,“咔嚓”一声折了下来。
雪下红梅本就绝色,可由于宋辞站在其间,满园梅花好像都失了颜色,不及她眉间半分风华。
看着眼前比红梅更加夺目的姑娘,苏若清突然叹了一口气。宋辞不解,抬眸望向了他。
“怎么?”
苏若清欲言又止,思索了许久后才道:“早闻姑娘枪法凌厉且变化莫测,想来于战场上应是绝色。可惜在下,无缘窥得其中风华,实在遗憾。”
宋辞闻言却是笑了笑,道:“那有何难?如今虽非在战场之上,但给你露两手还是没问题的。”
说罢,她垂眸看向腰间,眼中闪过一丝为难。“只是今日我并未带枪,若公子想看枪法的话……”
“剑法也行。”
宋辞闻言默了默,看着地上的雪沉思了片刻,道:“我每日清晨都会在这里练剑,若公子想看,可以过来。”
苏若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姑娘不怕我偷师?”
宋辞嗤笑一声,“若你能学便学呗,我宋家枪又不是什么秘密,熟能生巧罢了。”
“姑娘太谦虚了,宋家枪法精妙,乃是世间少有,哪里是练习多了便能习得其中精髓的,可见姑娘还是有这方面的天赋。”
宋辞闻言并未应声,只把玩着新折下来的梅枝。
苏若清见状突然问道:“姑娘可知我为何喜欢梅花?”
“为何?”
“因为我认为在所有花中,梅花是最具有傲骨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落在宋辞身上,宋辞向来敏锐,自然察觉到了这点,于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世人总爱用铁骨铮铮来形容为将者,殊不知纵然坚硬如铁,但若受力过重仍有弯曲之日。但姑娘不同,我观姑娘身上有的是傲骨,而傲骨,宁折不弯!”
宋辞一怔,而后突然笑了起来。“你好像很了解我?”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宋辞也静静望着他,虽是笑着,但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最后还是宋辞先移开了视线。
“我不喜欢被人了解。”她突然出声道,目光冷冷落在苏若清身上,语气中含着浓浓的警告。
“所以,不要试图看穿我,因为那样太危险了,所以我绝不会让一个看穿了我的人活在这世上。”
苏若清闻言不仅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还上前一步。就在宋辞以为他是要争论时,却听他说:“知道了。”
“……”
宋辞被他的突然退让打了个措手不及,闻言瞥了他一眼,然后径直朝里面走去。
两人从一同游林变成了一前一后,苏若清默默跟在宋辞身后,思索许久后突然问道:
“姑娘想过嫁人吗?”
宋辞闻言脚步微顿,转过身望向他。“怎么?你想娶我?”
听宋辞如此直白的问了出来,苏若清虽然惊诧但也没有否认,笑着问道:“可以吗?”
“可以啊。”
宋辞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想娶我还不简单吗?只要你能打败我哥哥,届时上门提亲,谁敢拦你?”
苏若清听了宋辞这样的一番话后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听你这样一说倒不像是去上门提亲的,反而像是去像抢亲的。”
对于他的话,宋辞并未搭理,只垂眸望着手中梅花。于是苏若清又道:“若论武艺,除非令兄放水,否则这盛京中怕是没人能赢得了宋小将军。”
宋辞闻言这才抬头看向了他,嗤笑道:“你知道就好。”
说罢,她将手中梅花递给了他。“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办,先走了。”
苏若清知她是有意想走,于是也没做挽留,只淡淡应了一声。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宋辞看着面前的人抿了抿唇,思索片刻后道:“我明日会带着枪来。”
苏若清闻言笑着回道:“好,明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