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前脚刚离开盛京,太后后脚就派人将皇帝请进了慈安宫。
“哀家想将宋辞接入宫中亲自抚养,不知皇帝意下如何?”
慈安宫中,皇帝刚一入座,太后便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皇帝本来就在忧心这件事,闻言心中一喜。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儿臣也正有此意,没想到母后先提出来了,真是母子连心啊。”
太后笑笑没有说话,垂眸看着盏中的茶,端起轻轻抿了一口。
皇帝眸光微动,也端起茶盏抿了口茶,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其实,当初决定让宋朝镇守北境时他就在想该如何安顿宋辞,这个问题可以说困扰了他数日。
若是他直接下旨接她入宫,虽然合乎情理却也会落人口实,若是放任不管则会让旁人以为皇家无情,最好的办法就是由太后来下懿旨。
但是这些年太后都在专心礼佛,并不问世事,若他贸然提起并不妥当,因此一直没有前来。
如今,太后主动提出要亲自抚养宋辞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一来可以体现皇家对宋家的重视和情意,二来……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也便于控制宋辞,以此来牵绊住宋朝。
身为皇帝的生母,太后自然明白自己儿子的心思,因此没有说话。——此举无异于让宋辞入宫为质,正好解决了他的难处,但……
太后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就算她不接她入宫,她也已经成为了困于笼中的鸟雀,挣脱不了桎梏。若来到她的身边,她起码能做她的后盾,为她遮去一些风雨。因此,她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做下了这个决定。
“母后打算何时接宋辞入宫?”
皇帝看出了太后眼中的愁绪,生怕她突然间又改变了主意,于是出言问道。
太后自然清楚她自己儿子的心思,于是直言道:“今日。”
皇帝听到这个答案显然十分满意。
烦扰数日的事情得到了解决,皇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角不自觉的挂上了几分笑意。
今日他本就是正在批折子时被太后派人请来的,如今既然事情得到了解决,他也不欲多做停留,于是道:“儿臣还有许多折子未批,先行告退了。”
太后听后微微点了点头,皇帝见此行了个礼便打算转身离开了,可是当他的脚刚踏出门槛时,突然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喊声。
“易儿!”
皇帝脚步一顿,转过脸看去,却见太后早已起了身,正直直望着他。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叫住他,也许猜出了只是想听到她亲口说出来,于是问道:“母后还有事要交代?”
他的目光淡然,里面有微微的疑惑,太后见此突然间就哽住了,看了他半晌才道:
“不要动她。”
“母后指的是谁?”
“你知道的。”
皇帝轻笑一声,问道:“是小辞吗?”
太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起了自己的话。
“宋家一门世代忠良,为了大渊的江山流了数不清的血。如今,宋璟夫妇均已殉国,只留下两条血脉,可仍逃不脱天各一方的宿命。”
说到这里,她抬眸与他的视线相对,眼神中透露着伤感,就连语气也有些哽咽。“宋家对大渊已经付出的够多了……”
皇帝听后没有说话,看着她眼中浓浓的伤感,他的心仿佛被重重敲打了一下,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良久,他开了口。
“朕知道。”
太后神色有些松动,抬起头看向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皇帝也看出了太后的想法,于是轻轻笑了笑,“朕不会动她,毕竟她是阿璟的孩子。”朕这一生,已经负他良多了……
想到这里,皇帝眸光突然间黯淡下来,但下一刻就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由于转变的太快,连太后都没有注意到。
太后听了他的保证这才略微放了心,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皇帝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变化,适时道:“母后放心。”
太后点点头,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思索了片刻,道:“就算朝中事务再繁忙,你也要多多注意的身子,莫要熬坏了才是。”
皇帝听了这般关心的话语一时间有些怔愣,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笑,轻轻点了点头,“承蒙母后挂念,儿臣会的。近来将要入冬,秋雨湿寒,母后也要多多注意身子才是。”
太后笑着应下了,皇帝见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微微行了一礼就离开了。
太后目送着他离开后,走到书案旁拿出已经写好盖了章的懿旨,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佩云。
佩云见此立刻走到她身边。
太后将懿旨递给她,“你亲自去将这懿旨送到镇国公府。”
佩云自然明白太后的打算,伸手便接过了懿旨。她让她亲自去一趟,无非是告诉那些人,宋辞的身后有她撑腰,谁都不能看轻了她!
太后看着她手中明黄的懿旨,思索片刻后道:“午膳后,让太子来一趟慈安宫。”
佩云猜出了主子的心思,于是应了一声后就拿着懿旨去了镇国公府。
……
府门外,宋辞接过懿旨,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佩云以为她是在感伤自己的遭遇,出声安慰道:“姑娘也别太伤感了,只要人活着,终有一天会见到的。”
宋辞闻言轻笑一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与祖母年纪相似,面相慈爱的姑姑——佩云。
“我知道,我没有伤感,只是在想要带些什么去。”
佩云闻言笑了,上前一步拉起了她的手。
“太后早就已经将偏殿收拾出来了,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姑娘只需要收拾些常穿的衣裳就好了。”
说到这里,她看着宋辞身上的素服思索了片刻,“其实不带也没什么关系,太后她老人家早就已经和尚衣局的人打过招呼了,明日就给你量身裁制新衣。”
虽然宋辞与这位太后并不熟悉,但依着祖母与她的交情,再加上她所表达出的浓浓关怀之情,一股暖意袭上她的心间。
由于心中觉得温暖,宋辞眉间的淡漠与冷意也轻了几分。
“姑姑稍等片刻,我进屋收拾一下便随姑姑进宫。”
佩云听了点点头,“无妨,你慢慢收拾去吧。”
虽然佩云这样说,但宋辞并没有耽搁太久,她在穿上向来随意,于是只带了几身常穿的衣裳和她贴身的佩剑冰心与冷鸢枪。
当宋辞背着一个包袱,腰间别着一把剑、手里拿着一杆银枪出现在国公府门外时,佩云显然被惊到了。她指指宋辞手中的枪,又看着宋辞的眼睛,一时间顿在了那里,眼里是掩饰不掉的震惊。
宋辞见此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我这样有什么问题吗?姑姑好像很震惊。”
佩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笑了笑,道:“没什么问题,只是没想到姑娘会带这些东西。”
宋辞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疑惑自己明明东西带的这样少,却仍是不忘带着剑和枪。
她轻笑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银枪的枪身,目光落在腰间的佩剑上。
“冰心与冷鸢伴我数年,跟随我上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场,从不离身。”
佩云听后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并非盛京寻常闺秀,知书达礼、才艺双绝,她是从北疆走来的荆棘,是上过战场、拿过枪、杀过人的!
想到这层,佩云再次笑了起来,目光落在了她的银枪和佩剑上。
“想必姑娘定是十分爱惜它们。”
宋辞闻言笑了笑,“惜之如命。在战场上,有一把好的兵器,比有一个好的搭档更加重要,因为,它们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
说这话时,宋辞的眸光是冷的,但所幸佩云的目光一直落在枪身上,因此并未发觉,等她抬起头看向宋辞时,她早已恢复了往日淡然的模样,仿佛刚才迸发出的彻骨冷意不过是一场错觉。
“我知道这个。”
佩云笑了笑,“看的出来,姑娘的枪是把好枪。”
宋辞眉毛微挑,“姑姑识得兵器?”
佩云摇了摇头,“我哪里识得这些,不过是私心觉得只有好的兵器才能配的上姑娘罢了。”
宋辞闻言笑了笑,坐进了佩云带来接她的马车中。
佩云见此也坐了上去,吩咐马夫即刻回宫。
马车走的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皇城外,佩云扶着宋辞下了车,又领着她坐进了早已准备好的轿子里。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轿子终于落了地,她掀开轿帘走了出去,入目的便是慈安宫三个大字。
佩云将她带进了偏殿,宋辞将带来的包袱放在了桌子上,又将冷鸢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只佩戴着冰心。
收拾好后,她就出了门,却见佩云正等在门口。
见宋辞出来了,佩云脸上又挂起了笑,“我带姑娘去见太后。”
说话间,她突然注意到了宋辞腰间的佩剑,一时间神色有些复杂。
宋辞察觉出了她的异常,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腰间,疑惑出声:“怎么?不能带吗?”
佩云点了点头,怕她日后再这样于是温声解释道:“单独面见太后和皇上,是不能带佩剑等武器的。”
宋辞闻言点了点头,“那我一会交给姑姑保管就是了。”
佩云见此也只得点了点头,带着她去了正殿。
正殿里,太后来回在里面踱步,见宋辞到了,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她抱的很紧,就好像要将她融进血脉中一般,也正是因为距离太近,宋辞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听到了她有些哽咽的声音。
“小辞别怕,以后哀家会护着你的。”
她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宋辞听着她这句话,猛然间又仿佛回到了当日的灵堂,一身丧服的少年对她说:小辞别怕,以后哥哥会保护你。
一字一句,极尽珍重。
可是……
宋辞眼中的茫然悉数散去,眸光逐渐变得坚定,如果认真看的话,甚至能看清她眼底的冰冷和淡漠。
她望着屋顶的横梁,眸光逐渐变得清明。
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她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宋家从不养废物,这是父亲告诉她的!她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和保护,依靠自己,她也能过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