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程识玥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过分要求自己给出答案，她拨了拨程闻语丸子头鬓角的湿发，无奈一笑。
    “姐姐现在也不能告诉你答案。”
    “为什么？”
    程闻语不太理解，“喜欢也不能永远在一起吗？”
    程识玥看到俞燃已经到校的消息，将手机放到一旁，“我很喜欢他，碰巧他此时此刻也很喜欢我，这已经是很珍贵的了。”
    “小鱼儿，人不能轻易许下承诺。”
    程闻语好像懂了一点。
    她放松自己靠在姐姐肩头，从水里举起自己的手掌心，搓了搓，“可是我喜欢姐姐，就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是吗？”
    程识玥闭上眼睛笑。
    “可是……姐姐从出生就拥有的东西，哥哥还没有，他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馈赠，姐姐现在很喜欢很喜欢哥哥，所以，让我等一等他吧。”
    ……
    程识玥下了楼。
    她没在客厅看见母亲的身影，问过管家之后，知道她在父亲的书房，她便转身上了二楼，推开门。
    纪孟云安静坐着。
    她手边放着一本边角页泛黄的书，毛躁而干硬的纸张手稿，她就这么看着，一言不发，仿佛没有任何人能打扰她。
    咔哒。
    门锁声将她神志唤回来。
    “来了。”
    纪孟云看向进来的程识玥，眼神从悲悯沉静变化……成为沁润着温柔与爱意。
    她招招手。
    “过来，坐妈妈身边。”
    程识玥走过去。
    “过几天妈妈带你去见导演。”
    纪孟云说完这句话，拉开抽屉，将一份看上去崭新的合同拿出来，放到程识玥面前，“看看，有没有自己想要补充的内容。”
    “这是……”
    程识玥拆开合同。
    发现是一份版权改编合约。
    而被开发改编成为电影的作品——正是一个月前秦雾所说的，传出即将获得金盾文学奖提名的，由她的父亲所笔的《玥》一书。
    程识玥震惊的不是这个。
    而是……
    附加条款上清清楚楚写着——主角必须由她程识玥本人出演，并且在海选所有角色之时，她同样拥有一票否决权。
    搞特权。
    带资进组。
    完美的在这一份合约上体现。
    程识玥突然觉得，在自家母亲作为甲方的这份霸王条款下，秦雾让她这一两个月好好钻研导演的作品和风格，让她务必在海选第一时间拿下角色……
    都是虚的。
    纪孟云完全不给人留活路。
    程识玥将文件合上。
    深吸一口气。
    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和您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哪知纪孟云笑了。
    “没有。”
    程识玥刚想要说话，纪孟云就将那份手稿和初版作品推到她面前，“程程，当初你爸爸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他说，他其实并不快乐。”
    “什么？”
    程识玥懵了。
    纪孟云像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眼神有些漂浮不定，“你父亲在你出生之后，和我吵过一次很严重的架，我们都很不冷静。”
    程识玥还是没反应过来。
    母亲说的这些……
    和记忆中那个永远温柔平和，永远守护她和妹妹的高大身影，全然不同。
    不开心？
    不快乐？
    可是……
    人人都说，父亲的《玥》是为她写的，和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重合，璀璨，夺目，视如珍宝的一个方块字含义。
    纪孟云轻声阐述：
    “你出生之前，你父亲沉浸在许久没有办法创作的状态，而我，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心理情绪不对，直到你的出生……他很开心。”
    那时候。
    程晚谦狂喜。
    男人小心翼翼照顾着新生命，仿若回到了初次遇见那个少年的样子，永远静默温柔，仿佛女儿就是他的一切。
    “至于你父亲和我的争吵……”
    纪孟云抬起眼眸。
    有着别样的悲伤。
    无法缅怀。
    “我当时事业不景气，处处受打压，是他一直亲自照看你。”
    “突然一天，他和我提出想带你回他老家边城的想法，说要回去看看少时住过的地方，想逃离京市一段时间。”
    程识玥心脏被抓紧。
    果然——
    纪孟云看向她。
    “对，我被吓到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计划里没有我的存在，我怀疑他的感情，怀疑他和很多男人一样，很多年以后，我才反应过来……”
    “我婚后伤害了你父亲很多次。”
    “他没有创作灵感后的抑郁情绪，他对我的爱和陪伴……数不清的时候，永远是他在迁就照顾我，而我忙于事业，视若无睹。”
    “还有……”
    “我孕期工作强度很大，连轴转，也因为这些差些失去你。”
    “他很气，也很心疼，却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只扔下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创作，陪着我在医院保胎了两个月，等着你稳定下来。”
    “妈妈……”
    程识玥捏紧母亲的手。
    纪孟云低眸道：
    “他说要带你走，我不允许，我说出让他想走可以自己走的话，说他不负责任，可那时候你父亲很失望的看着我，说我从来不懂他。”
    “但是……”
    “他没有走。”
    “他仿佛没有和我吵过架，也不闹着离开京市，你父亲把你照顾得很好，你睡整觉之前，他也从未睡过，在这段时间他写出了这本《玥》的手稿。”
    纪孟云笑了笑。
    “我并不懂。”
    “我感受得到他并不开心。”
    “你父亲和我说他没有不开心，他很幸福，我觉得他在骗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在那样压抑的情况下，能写出来这样温暖的故事，他笔下的那个小县城的家庭普通，温馨，我作为从小锦衣玉食的孩子……我也动容过。”
    程识玥一时无言。
    眼眶通红。
    为什么呢？
    因为……
    真正优秀的作家都需要撕碎自己。
    将自己撕破口子。
    让最大的情感浪潮把自己卷入进去，无法逃脱，有强烈而无法解救的那个绝望的自己，才能让看故事的人引起共鸣。
    程识玥没有说出来。
    这段话……
    她曾经在父亲的手稿中看到过。
    那时的她并不懂，可听完母亲的话……她突然庆幸父亲去世后——她怕母亲伤心，把那张手稿收起来到了自己房间。
    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