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啊,你是朕的长子,朕对你寄予厚望,但如今你为了这些酸腐的儒生,竟然严词指责你父皇!”嬴政满目复杂地看着自己的爱子,仿佛透过扶苏看向了仍有疮痍的大秦江山,“……朕问你,你既认为儒家都是良言,那你这样可符合孝顺之道?你忘记了父子伦常了吗!”
“父皇!”扶苏只觉得父皇的神情令他看不分明,却本能地红了眼眶,“儿臣正是记着父子伦常,才选择直言一表,儿臣以为,这也是对父皇的孝顺,忠言逆耳啊,父皇!”
“放肆!”嬴政沉声喝止,却没再说更多的怒言,只盯着扶苏看了少顷后,才又道,“自即日起,公子扶苏离开咸阳,去辅佐蒙恬将军镇守北方。——来人,立刻将扶苏押往上郡!”
瓷瓷顿了顿手,还是止住了行礼求情的动作,因为她在嬴政的眼眸深处感受到了痛意,她知道,遣扶苏去北方,是嬴政深思熟虑的有意安排,扶苏需要远离咸阳,多经一些事。
陛下的命令执行起来绝不容情,说是立刻,就半刻钟也不容等待,瓷瓷使了钱财,探清了押送的路线,也暗示押送官行得慢些,才对扶苏道:“公子,属下回去收拾些行李就会跟上来的,您别担心。”
“你劝我的话,我并未听取,这才有了这一遭。”扶苏此刻的状态很失落,他不敢相信父皇会直接发配他,“父皇只下令押送我一人,与你无关,你不必随行。”
瓷瓷拍了拍扶苏的衣服,上面是方才被押出大殿时沾上的香灰。
按理说秦宫时时有人洒扫,便是挣扎着拖地而行也不会沾上灰尘的。
但瓷瓷当时看得清楚,恰巧在扶苏经过香炉时,一阵风带起了灰,直直地就撞向扶苏白净的前襟,让原本尚有风仪的公子猝然间多了些落魄,好似有意的一般。
不管是不是有意的,瓷瓷认真地将能处理掉的粉末拍落,看着白衣上剩余的洇染,说道:“很快属下便会取了净衣跟上。——出门游历,您还是带上我吧。”
瓷瓷的语气仍旧带着不疾不徐的泰然,就仿佛被下令押送的扶苏真就只是要出门游历一般,这样的心态也安抚到了扶苏,他深呼吸后言道:“我知晓了,我会把此行当作游历的,你便放心留在咸阳就是。”
押送官也再次催促,扶苏调整了仪态,步履从容地配合着。
大秦长公子,此时此刻就还是那个最被看好的继承人。
瓷瓷看着扶苏的背影,伸出手感受着风,十数息也未有风来光顾。她嗤笑一声,心说你当香灰是余烬,我也能让它成为肥料。究竟如何,我们且走且瞧便是。
折身就要回扶苏的宫室,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匆匆赶来的易小川和赵高。
瓷瓷望了望四周,又行几步到了一个相对空旷的位置,正好有话和二人交代。
“你打算怎么办?”易小川低声问道。
赵高跑过来气还没喘匀,不满道:“什么怎么办?那当然是赶紧和扶苏一拍两散!现在他触怒了陛下,被发配到边疆,哪里还有什么前程?小瓷儿,你趁着没人注意到你,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就等老爹养你就是了,别再掺和到朝廷中事才是!老天爷呀,这也太危险了!”
易小川皱着眉听完赵高的话,又看向瓷瓷,还是说道:“老高说话难听,但也不失为一个选择,你怎么看?”
“我会跟扶苏去上郡。陛下绝不是放弃了他,但如果我不去,他也许就真没了。”瓷瓷认真跟两人说道,“老爹,你一直跟在胡亥身边,你觉得如果他当了皇帝,天下可还能安稳?师父,你还记得我搬来宫中居住那日,给你留的信上写的是什么吗?”
赵高急得攥紧了瓷瓷的袖子,“咸阳到上郡何止千里!你从未单独出过远门,这一路不仅辛苦,还可能有危险,我不允许你去!谁当皇帝关我什么事?有没有我这历史都会滚滚向前,凭什么要我、要你来承担这天下的责任!小瓷儿,你乖乖的,赶紧回荟萃轩,老爹去请人说媒,给你找一个世家公子做夫婿,你就别再管那是扶苏还是谁了,安心去结个婚,养个娃娃,管这大秦亡不亡呢!”
“老高!”易小川警惕确认四周没有耳目,这样大不敬的话给人听见是要杀头的!“你声音再小点!”
瓷瓷看到赵高汗急得汗都出来了,握上他的手安抚说:“老爹,我保证自己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我的武功和医术您都清楚,连力能扛鼎的项羽都不是我的对手,这天下还有谁能轻易伤了我?就算遇到危险,我打不过还能逃不脱吗?再不行我撒一把毒药,总能护住自己的。”
“老爹,”瓷瓷看出赵高终于情绪稍稍平缓下来了,便又道,“是,历史滚滚向前,个人的存在总是渺小至极,我也承担不了天下的责任。但我一早已经决定入局了,至少要善始善终,走到结尾才是。大秦可以亡,朝代更迭也本是历史命运,但至少,我不能明知道万千百姓会因为历史大势罹难而毫无作为。老爹,这是我想做的事情,您就同意了吧!”
“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小瓷儿,你不是大丈夫,但你是个英雄。”易小川安慰自己一般笑了笑,“你问我可还记得你当日的留言,我不止记得,还把那张丝帛随身携带在了身上。”
易小川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平整的赤色薄布,他随身带着,仅仅是因为上面的话总能让他在迷茫时又重新坚定道心,“你说,要把自己放入历史当中,才能真正活在当下。你还说,没办法回到现代,至少努力让自己身处在一个太平盛世吧。”展开的布帛上,可不就是这几句简化字,“我只教你认过几回,你的简化字就学得这么好了,你这样聪明,想来我也不用过分担心你,想去便去吧。”
瓷瓷笑着抱了抱两人就转身离开,又不是不能再见了,未来还长着呢。
易小川看着远去的身影,开玩笑般地说道,“老高,你说小瓷儿是不是比我们俩更像是个现代人?”话落,不等身侧的赵高回复,他却自己陡然一惊,“把自己活在历史当中,没办法回到现代,这两句话,我一直当成是对我的劝慰,……你说,这会不会是小瓷儿自己的视角?历史、回到,这两个用词,老高,你敢深想吗?”
“你在说什么?”赵高无语地瞪了易小川一眼,“又瞎做的什么梦!还是想想我们留在咸阳能做些什么才是!——我打算钻营到陛下身边,你怎么看?”
“钻营可不是个好词啊!”易小川也回了神,觉得自己刚才确实是在瞎想,“你今晚想办法回一趟家,我们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