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力支起的结界内抵挡住了沙漠极冷的夜。
    元月很少做梦，可是这一夜，她的梦中全都是一群小妖开心地一起围坐在绿洲上，小妖们打打闹闹，她和绯在旁边像是看着家中顽皮淘气的小宠物一般宠溺地笑着。
    欢声笑语之下，真正的她好像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她知道，这一切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眼前了，可是却不忍心离去。
    两人一起从睡梦中醒来，绯在元月的神力疗愈下，妖力已经能够维持他幻化成人形。
    他的眼睛因为用力过度而爆出的血丝还没有消退，看起来格外吓人。
    他有些缓慢地坐起身，望着曾经的沙漠变成一片冷寂的湖泊。
    他一把将元月捞起，狠狠地抓住了元月的胳膊。
    “你去哪里了？”
    绯声音嘶哑，有一股腥甜的气息冲击着他的喉间。
    两天前的傍晚，绯手中拿着一个精巧的七彩夜光海贝，他走两步就会拿起来看一看，妖异的瞳孔中满是与他有些凌厉的五官不太相符的柔情。
    可是距离自己的领地越近，他敏锐的嗅觉越发觉得不太对劲。
    是血混合着腥臭的味道……
    他将那七彩海贝揣进怀中，化作一团黑雾疯狂朝山洞飞去。
    可是原本他们生活的地方，以山洞为中心，变成了一整片的碧湖，甚至连让他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大王！——”
    撕心裂肺的喊声从水面中出来，是那只最胆小的小狐狸，他浑身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惊恐，很明显是从湖底拼命游上来的。
    小狐狸看到了天上的那团黑雾，喜出望外，可是下一瞬间……
    “狐狸！——”
    兽吼声贯穿天地，绯疯了似的往下俯冲着。
    巨大的长条状的黑影出现在了小狐狸的身后，那惊恐又带着惊喜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可爱的脸庞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去，就瞬间消失在绯的眼前，连带着整个头颅都被那丑恶的血盆大口咬断。
    绝望的时候出现了希望，最终却是更深的绝望——死亡。
    小小的身子后还有一个漂浮在水面的大尾巴，只是那具身体上面已经没有了头……
    绯怒吼着，直接咬住了湖怪的脖子，但是下一秒也被拖入了湖中。
    两个大妖在湖中拼尽了全力，让这沙漠湖的上空生出了异象，昼夜混乱。
    而湖面之下更是暗流涌动，湖怪吸收了无数小妖的妖力，变得半蛇半兽，看起来就像是拼接而成的怪物。
    而最终，绯马上就要窒息，他将自己的妖丹捏碎，妖丹产生的裂缝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湖怪随着湖水的爆破被震飞了出去，这才让绯有了机会，将他的头撕咬了下来。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那只小狐狸就在他面前被吞掉头颅的样子，还有沉在湖底无数的没有了头颅的身子……
    绯双眼猩红，盯着元月，抓着元月的手越来越紧，元月觉得自己的骨头好像就要这么碎裂了。
    “你去哪里了？”
    “对不起……”元月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寒凉，好疼……
    她从来都没有心脏疼过。
    “我还以为你也……！”
    绯顿住，不再说话，瞬间用力地抱紧了元月，不断地加重着力道。
    他的侧脸被有些卷曲的头发盖住，在初升的太阳下，似乎是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
    他下意识以为，有元月在的地方，至少不会出什么大事，所以当他看到自己的领地被湖怪淹没的时候，他真的以为元月也出事了……
    所以那一瞬间的愤怒，和要为所有同伴和元月报仇的心，才让他能够在湖底坚持那么久。
    元月没想到，他的愤怒与暴躁，不是在怪他，全都是在担心她……
    “对不起，我不该不告而别。”
    如果她等到绯回来再走，那至少不会死这么多的小妖，他们是绯的同伴啊……
    全都是因为她……
    她只是觉得，再见到他，她会舍不得离开。
    她知道，这里的小妖怪都仰仗着他的保护，他不能和她一起上路，而她，却一定会走，她害怕待在这里越久，产生的羁绊越多，她就越难以离开。
    可是，她还有事要做……
    所以，她选择离开这里，就当旅途上最美妙的一段时光，或许在旅途中感到艰难的时候，想起这些小妖，想起他，就还能坚持下去……
    绯感觉自己的肩头有些湿湿热热的。
    他的表情突然有些慌张，他手忙脚乱地放开了元月。
    而此刻的元月彻底让绯怔住，在他面前的这个流着泪的女人，是一个真正的、完整的、有感情有喜怒哀乐的人类，不再是传闻中那样毫无感情的斩妖如麻的怪物。
    “不，保护他们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绯知道，元月在责怪自己。
    “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这全都是我的错。”
    他何尝不是？
    他和这些小妖怪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上百年，他明明知道他不在附近这些小妖怪会有多危险，是他没有担负起责任！
    心动冲昏了他的头脑，麻痹了他本该警惕的心，只是因为想给元月一个惊喜，他收集着仙人掌上红色的小虫子，又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找人类学胭脂的方法……
    绯从怀中掏出了那枚已经碎裂的贝壳，里面的胭脂都已经被水冲走了……
    贝壳在阳光下折射出了七彩的光芒，只是比起前两天，已经有些黯然失色，元月从绯的手上接过了这枚贝壳。
    “我和他们，认识了很久……”
    “我是盘踞在沙漠中的大妖，吸收沙漠的热量，成为了妖，并且有了人形。”
    绯将头抵在元月的肩上，声音有些颤抖。
    “他们有很多都是在山林、人间幻化成的妖，人并不喜欢妖，他们在人间无法自保，所以穿越了这片荒漠，找到了我……”
    绯给他们提供了保护，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也需要他们。
    是这群小妖让这片大漠不再那么荒凉，不会让这个山洞只有风的声音……
    元月抿了抿嘴，看着周围的平静无澜的湖面。
    妖天性独立，在人间幻化成的妖被像她这样的人赶出了人类的领地，为了保住性命，只能离开自己待了很久的住所，再用性命去赌大妖能够接纳他们，并且不将他们当成食物……
    他们穿越最恶劣的大漠寻找着庇护，很多小妖甚至会葬身沙漠，好不容易找到了愿意为他们提供庇护的大妖，却要一直生活在没有什么食物也没有什么水源的地方。
    可是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我会找到的，人和妖和平共存的方法……”
    元月说道。
    绯抬起头，看着元月坚定的目光，还有向他伸出的手。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