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能牵着白马来到小溪边,让这匹劳累的坐骑喝些溪水休息一下,自己则跑到上游去给唐长老取水喝。
师徒几人离开西枫镇后向西又走了快二十里,看到平原上有一处溪流,便前来稍作休息。
这几日赶路赶得急,为了躲避那手拿大斧的怪物的追杀,唐长老已经应允徒弟们用法术赶路,自己骑着那匹不凡的白马,只要是太阳没落山,他们就全速往天竺赶路。
这连着跑了一个月,终于赶到了天竺国的国门前。
本来这些路途,若是按之前的速度步行的话,恐怕还要走个三五年,但说到底保命要紧,唐长老每每休息时都会虔诚地向禅师祷告,希望他能宽容他们这种取巧行为。
子渔望着地平线上城邦的影子,那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天竺国,他昨夜虽一夜没睡,但看着天竺上空隐约的佛门金光,他感到神清气爽。
“师父,喝水。”子能将接好的那一瓢水,送到唐长老面前。
唐长老正伸手接过,那水瓢却突然抖了一下,盛满的水溅出来一些溅到了他的红色袈裟上。
子空鄙夷地看了一眼子能,道:“呆子,平常就好吃懒做,怎么现在连个水瓢都拿不稳?!”
“不妨事,去歇着吧。”唐长老和蔼笑道,招呼子能去歇息一会儿,他这几个徒弟这几日带着自己全速前进,比之前劳累不少。
唐长老大口喝了一瓢水,拿在手中,却发现,那水瓢还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抖动着,那本该平静的水面上,突然震出浅浅的波纹,一下,又一下。
他抬头张望,却发现警惕的子空已经率先一步蹲在他那根竖着的铁棒上,佝偻着背,一手放在前额,朝着四周平原眺望。
“师兄,怎么了?”子净好奇道,凭他对师兄的了解,他多半是察觉到妖怪了。
“有情况!”子空神色严峻道。
看样子,是要碰到大妖怪了。
唐长老定睛看着自己水瓢里的水,波纹又震动了三下,突然停止了。
此时的寂静,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压得子渔要喘不过来气。
他抬头望去,看见一个从天而降的黑影。
轰!身披半边黑甲的穹兵,一手持着那柄血红巨斧,以千钧之势落在众人面前,扬起的沙尘不禁让人伸手去遮挡,大地剧烈的震动,把那水瓢里的水全掀到唐长老身上了。
子渔浑身汗毛耸立,和穹兵的红色眼睛对视了一刻,便立马大喊道:“跑——!”
唐长老吓得反应慢了半拍,被子渔抓住腰带腾空提了起来,这会儿保命要紧,子渔也顾不得礼节了,他飞身而起,提着唐长老飞上了马背,唐长老在前他在后,两人骑着马狂奔出去。
“师弟!你带着师父快走!我们断后!”子空大喊道,带着两位师弟上前阻拦穹兵。
“师兄们当心!”子渔深知穹兵的厉害,三位师兄若硬要打如何是他对手?只恨自己堂堂神族,连个应敌的法术都没学过,真是没用!
穹兵对于这三个在他眼中的小妖没有任何兴趣,三人的合击被他一斧头便全数逼退,他眯眼盯着子渔离去的方向,纵身一跃,周身的气流将脚下的泥土草木都带上了天,几息的功夫便要追上子渔了。
子空将手中的铁棒变得巨大如擎天之柱,双手抱着,朝着穹兵的背影砸了下去。
穹兵看到了背后的冲天大棒,心生烦躁,却又不得不回头接这一击,这一棒子非同小可,把空中的穹兵砸下了地面,半截身子都插进地里。
穹兵怒吼一声,猛然震开了大棒,棒子脱离了子空的控制飞上高空,子能和子净趁机突袭,穹兵如何允许这三个小妖占了自己便宜,强行从地里冲了出来,掀起一大片的泥土。
子能子净被这等凶猛来势吓了一跳,一愣神的功夫,子能被一斧击飞,子净被穹兵的大手牢牢抓住,一把重重扔进了地里。
子空接住空中的铁棒,朝着穹兵天灵盖打下,被他一斧荡开几十丈的距离才勉强站稳。
这怪物实力恐怖如斯,回想五百年前子空还是妖王的时候,普天之下妖族八部的妖王,他实力当属第一,其余七个妖王,最多只能跟自己过一百招,子能和子净也曾称霸一方,在八王实力中排行老四和老六。
如今三个妖王实力一起上,竟连穹兵一招都接的勉强,这黑脸黑甲的怪物,莫不是天上的战神?
不对,恐怕就是如今天庭那几个武将,也没有一个有穹兵这等实力的。
他们只能拖延时间,护送子渔和唐长老进天竺国的范围,子渔说过,海族曾给天竺国制造过一个佛光结界,用来抵御外敌,对妖魔具有明显的杀伤力。
念及此处,子空和两个师弟握紧了手中兵器,即便一次次被穹兵击退数丈,但又十分具有韧性地和穹兵缠斗。
“你这怪物好手段!我纵横妖界五百年,也没见过你这样的能手!报上名来!”子空喊道。
“区区小妖,不配打听我的名讳!”穹兵也不废话,一斧震退了子空,回身抓住子净的禅杖,直接将他腾空拽起,和正面的子能砸在一块,一脚将两人踢飞。
眼看着离天竺越来越近,子渔想让唐长老自己先进天竺,有佛光结界保护,穹兵闯不进来,他一直回头望着师兄们,见他们十分艰难地与穹兵缠斗,心下焦急。
这时,左侧突然冒出一道紫光,子渔定睛一看,竟是剑萝从半路杀出,一刀指向他咽喉,他勉强一躲,被飞来的剑萝撞下马去。
两人滚落在草地上,一齐摆出防御姿势,看着对方的眼睛,子渔眼里那怜悯和不舍,再次激怒了剑萝。
“阿萝姐姐,不要!”
剑萝冷峻的目光像一把刀子,她就是那美丽又危险的双刃剑,浑身都是令子渔无法抗拒的致命魅力,靠近他,只是为了吮吸他的鲜血。
“我告诉过你,你的恩我已经还了,再次见面,我绝不会手软!”
剑萝拔出大腿绑带上的另一把匕首,朝着子渔的胸口飞去,子渔侧身躲过,剑萝却用那匕首当跳板使出空间法术,剑萝闪现到匕首的位置,猝不及防地将子渔一脚踢飞。
她飞身扑击子渔,子渔仗着自己的力气还是比她大上几分,抓住她的刺下匕首的双臂,一个转身把她压在身下。
剑萝这次可不若在小天竺的丛林中那样犹豫,直接用双腿夹住子渔的脖子,两手掰着子渔的一条胳膊,将他勒得脸色发紫,不一会儿的功夫,子渔就晕厥着被剑萝再次压在了身下。
剑萝依旧不肯松腿,坐在子渔胸膛上,大腿紧紧压迫着少年的喉咙,一刀刺向子渔的眉心,巫妖刃发出幽深邪恶的紫光,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刺杀感到兴奋。
子渔空手握住刀刃,皮肤被划破,鲜血顺着流到了他的脸上。
这把刀,居然真的能杀死他这样的神族血脉。
他绝望地看着剑萝冰冷的眼睛,他这一次在她眼睛里,一丝曾经的柔软也看不到了,没有任何犹豫,她只想杀了他,杀了海族的皇子,成就半魔的大业。
玄冥突然也出现在战场上,此时唐长老那五人,除了将要逃进天竺的唐长老,其他人都是穷途末路,马上便无力抵抗了,不过此处离天竺太近,他恐怕那佛光结界坏事,这才现身。
果不其然,其他人都在激斗,没发现此时众人的上空,已经出现了一个发着金光的卍字印记,精纯的佛门法力在卍字印记上聚集,电闪雷鸣,一触即发。
玄冥运功,打出一道紫黑灵力,打在那卍字印记上,却没有丝毫作用。
穹兵大力一挥,把唐长老那三个徒弟全数击飞,这一击更比平常,猩红雷光扫过平原,子空三人身上酸痛不已,一时是难以再支撑战斗了。
他抬头望向高空的金色卍字,神色十分不悦。
“糟了,天竺的结界启动了。”玄冥藏在兜帽下的目光复杂,仰望天空道。
“海族皇子已无路可走,拿下他!”穹兵对着远处的剑萝喊道。
剑萝听见命令,毫不犹豫,将刀刃又刺下三分,再有一寸就要扎进子渔的眼睛里。
天上的卍字结界,这时已经完全启动了,金色的雷光凝聚成一道道闪电长枪,如雨点般倾盆落下。
天竺国的国门前,金光耀眼,堪比数十个太阳的光芒铺展在平原之上,玄冥运起紫色的黑云顶在上方,招架着源源不断落下的光枪,连一贯莽撞的穹兵,此时也架起斧头阻挡。
子渔眼看着一道光枪就要落到他和剑萝的身上,奋力抬腿把剑萝从自己身上踢下去,那光枪竟像是会自动锁定拥有魔力之人,在空中一个转弯,朝着剑萝飞去。
炸开的雷光把子渔也掀飞,但佛光结界是针对妖魔建造的,凡是灵力中戾气浓厚之人,都会被雷光锁定。
所以剑萝和穹兵以及玄冥,因所练功法的原因被结界锁定,而子渔的三位师兄虽本来是妖,但跟着唐长老一路修行佛法,心性中戾气已除了大半,因此不在结界的无差别消灭行列内。
子渔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甩了甩手掌上伤口的血,他也不是娇气之人,随便抹了抹便罢了,反正神族伤口愈合得快,现在距离天竺近在咫尺,马上就能摆脱追杀了。
他无意间看到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剑萝,她修为尚浅,被光枪击中了一下,便倒地不起了,痛苦地按住胸口,浑身时不时流过电光,伴随着一阵痉挛。
心里一阵抽痛,这个可怜的女孩儿,误入歧途,如今也要成为那些歹毒之人野心的祭品了。
他是神,而她是半魔,神魔殊途,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终于狠下心了一次,放任剑萝暴露在结界法力下,放任她等死。
“阿萝!”玄冥大喊,他被佛光结界牵制着,无法上前搭救阿萝,更别说去抓海族皇子了。
穹兵不甘受限,企图强行突围佛光结界的法力,他高高跃起,瞬息间便跳到了子渔的上空,刚想一斧劈下,被一道巨大的光枪击中,砸进了地里。
他不满地站起身来,朝着天空大吼,换来的却是更多的光枪招呼到他身上。
剑萝此时缓过来刚才光枪的冲击,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神恍惚,但又有着一股倔强,她望着子渔离去的方向,手下又暗自运功。
“阿萝!不要运功!”玄冥大喊,他发现刚才剑萝中招几近昏迷的时候,佛光结界没有继续穷追猛打,他便猜测,剑萝修为尚浅,血脉又不精纯,如果不运用法力的话,是不会被结界锁定的。
可这话出口便迟了,剑萝想再次利用巫妖刃施展空间法术追上子渔,巫妖刃刚刚闪烁出幽紫光芒,又一道光枪落到了剑萝面前。
“啊——!”子渔听见惨叫,回头望去,只见巫妖刃旋转着,孤零零插进了土地里,紫光像失去了生命源头般停止了活跃,黯淡下去。
剑萝的身体飘摇坠落,挥洒的鲜血如开在她身旁的彼岸花,恭送一个生命的逝去。
她凄惨地躺倒在地,浑身上下都麻了,剧痛导致的麻痹,只有一双眼睛,还无力地看着天空,耳朵边什么也听不到了。
穹兵见此结界来势太过凶猛,难以硬闯,提起斧子,对玄冥长老道:“走!”
“可是……阿萝!”玄冥看着阿萝的方向,佛光结界这次没有放过她,对着生命摇摇欲坠的她,再次射出一道光枪。
然而穹兵,显然不想费尽心思去救一个命如草芥的半魔,强拉着玄冥逃离了卍字结界覆盖的范围。
剑萝呆滞地望着那即将落到自己身上的光枪,恍如隔世。
她满胸的大志还未实现,她还未看到半魔走出那荒芜的家园,还没看到弟弟剑方健康平安的长大,还没看到……他?
姜焱凌会缅怀自己么?
她闭上眼睛,兀自流下一滴清泪。
“阿方,姜焱凌,再见了……”她默念着两个她最挂念之人的名字,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那一道金雷,没有如约劈到她身上,她看到一个发着蓝光的圆珠飞到她上方,看到了光枪撞击在蓝色珠子上迸发出的剧烈火花,看到了那一袭红衣的身影,少年清澈坚决的眼眸,映入她垂死之时渐渐黯淡的视线中。
他的身子,他的眼神,他的臂膀,都是那样的温暖,剑萝感到那样的惭愧,少年就像大荒不周从午时升起的太阳一样,午时升起,未时落下,短短的一个时辰,却是那里最温暖的时刻。
每当剑萝望向日出的时候,她多么希望,有个像太阳一般温暖神圣的存在,把自己拖出苦海,拖出这片没有希望的荒漠。
在她将死之时,她仿佛看到了,那个温暖的存在就在自己眼前,红衣如火,目光如炽,紧紧抱住了脆弱将死的自己。
昆子渔,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