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冰冷寡言的女子坐在床上安心调养打坐,姜流揉着下颚在房间里踱步。
杜瑶光生起气来虽然比起她平常冷冰冰的样子有些有趣的反差,但是这下手是真狠,自己若是个凡人弟子,怕不是下颚都被她掐碎了。
但他心里窃喜,能令杜瑶光那张冰块脸破功的事,实在太有意思了,虽然他嘴上向杜瑶光认错,但他下次还敢。
房间的窗外就是密阳的街道,密阳是个人口并不密集的小城镇,平日街道上除了时而有农夫赶着牛车路过,也没有多少人走动。
凭姜流对这里的了解,密阳人大多因为常常受到灵山洞府中的九尾狐族的威胁而人人自危,之前来密阳的时候,从来没听到过街道上如此吵吵嚷嚷的。
他推开窗户往街道上望去,发现客栈门口居然挤满了人。姜流不禁好奇,伸头出去望了望,发现这些百姓居然是围在两人所住的客栈门口,可是楼下也没看见有什么新奇的事物能引人注目。
“掌柜的,那两位恩公可是住在你家客栈?”一位大嗓门的柴夫吆喝道,让姜流听得清清楚楚。
“恩公?老马你说仔细点,什么恩公?”
“嗨呀!刘掌柜你可真是闭塞,你还不知道?那灵山洞府的九尾狐被除了!几天前灵山洞府一声巨响,方圆几十里都地动山摇的,我们还以为九尾狐又搞什么妖法害人,结果天一亮我才发现,那灵山洞府塌了!”
“我壮着胆子上山,一路上全是狐狸的尸体,灵山所在的地方完全被夷为平地,那石头缝里也全是狐狸的尸身!定是有高人除了那天杀的狐妖,把它埋在这山石里了!”
客栈掌柜听罢,浑身一颤,脸上全是不敢相信的震惊之色,声音发颤道:“你,你可当真!这话要是被九尾狐听到了咱们可惨了!你可瞧见那九尾狐的尸体了?”
那位姓张的柴夫一拍大腿,激动道:“那还能有假?九尾狐的尸体我是没见到,但我在山脚下找到了那九尾狐的狐首杖!断成了两截,烤的比煤炭还黑!全然成废品了!”
掌柜脸上的笑容突然绽开,如获重释,短短笑了几声就老泪纵横,接下来百姓们问他的话,他一句也没答上来。
“掌柜的!我前几日看到一男子抱着一女子进你客栈,两人气度不凡,男的英俊威武,女的貌若仙女,说不定就是那除掉妖兽的高人!”
“掌柜的!你快看看他们是不是在你这里?”
姜流听罢,莞尔一笑,回头看着精心调养的杜瑶光,她微闭着眼,对外界的一切嘈杂全然不关心,宛若天女。
“师父,楼下百姓似乎在讨论妖物之事。”姜流道。
杜瑶光听罢,缓缓收了灵力,睁开眼冷淡地瞧了姜流一眼,还有微薄的怒气。
杜瑶光一路都未开口,姜流紧跟着她下了楼,若不是妖物之事杜瑶光颇为在意,恐怕姜流再怎么说话她也不会搭理他的。
一出门,迎来的却是百姓们欣喜崇拜乃至仰慕的目光,杜瑶光眉目冷淡,看着那一对对热切的双眼,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喧闹的人群一下安静下来,紧接着,都欢喜地指着杜瑶光和姜流,颤抖着声音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这便是为百姓除妖的高人啊!”
“我亲眼看见他们御剑从灵山洞府归来,不会有错!”
“大侠女侠!请受我们一拜!”
面对齐刷刷跪下去磕头的百姓,杜瑶光怔在原地,红唇微启却不知该如何言语,还是姜流先她一步上前,一个个扶起地上的百姓。
“各位快快请起,诛杀九尾狐之人乃是我师父,我可万万受不起诸位大礼。”
百姓们一听,又纷纷要向杜瑶光磕头,杜瑶光性子清冷,往日喜独来独往,被这样万众簇拥的情形少之又少,急忙道:“诸位快起,斩妖除魔乃修行之人本分,各位如此大礼,杜瑶光消受不起。”
“杜女侠,你是不知道,自从这灵山洞府被毁之后,九尾狐盘踞此处已有上百年,手下小妖时常来县里偷食家畜,甚至要求用活人供奉那天杀的妖兽!”
“一年前,连我县县令都惨遭毒手,惨死府中,若是没有杜女侠,乡亲们就只能抛弃故土,颠沛流离了——!”
姜流躲到一旁,他还是习惯被人恨他,突然遭受这么多追捧,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待遇还是让杜瑶光享受吧。
虽然杜瑶光百般劝说,但是密阳的新任县令还是决定举乡同庆,好好为不再因妖兽担惊受怕的将来庆贺一番,官府开仓放粮,百姓杀牛宰羊,小小的城镇中摆出热闹集会。
甚至从陈州城中找来最好的石像,要为杜瑶光和她的大徒弟做一尊雕像,让子孙后代都能够记住两位斩妖除魔的大恩人。
这场欢庆一办就是七日,杜瑶光经不住姜流的软磨硬泡,被拉着走上街道,感受着百姓们的狂喜之情。
她一身蓝色衣裙,容貌绝顶,气质脱俗,走过充满烟火气的街道,就像落入凡尘的仙女,姜流一身白衣虽也气质潇洒,但依旧被杜瑶光比下去了几分,像是仙女的随身跟班似的。
这世上每天都有无数人在遭受苦难,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向神仙祈祷,但得到的回应寥寥无几,若是所有的神仙,都像眼前这位外冷内热的仙女一般善良,三百年前,也许姜流就不会变成姜焱凌了。
姜流心里想着,不知不觉,盯着杜瑶光绝美的侧颜出神。
杜瑶光察觉到他的目光,不悦道:“看我干嘛?”
姜流轻笑一声,别过眼:“师父仙女之姿,盛世美颜,徒儿心志不坚,实在挪不开眼。”
杜瑶光小声嘁了一声,心中直斥他是花言巧语张口就来的登徒子。
但她无瑕的俏脸,却不受控制地热了。
两人在百姓中实在惹眼,每经过一处,百姓们都会投来热情的问候和目光,杜瑶光不知如何回应,便垂眸看着路,倒是姜流脸皮厚,一直和路边百姓打招呼。
“两位恩公请留步!”
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人拦住了两人去路,他面上挂笑,搓着手掌,十分激动道:“两位恩公,在下对作画有些粗略见解,见两位容貌实在不凡,便想借用二位半个时辰,为二位作一幅画,如何?”
姜流本想第一时间答应下来,但一想到杜瑶光行事低调,便先朝她试探性地看了一眼,想采取一些意见,结果一转眼,正好对上杜瑶光明朗的眼神。
两人如心有灵犀般,都愣了一下,谁也没开口。
“二位真有如神仙眷侣,若是不能作画保留下来,可太可惜了。”中年人十分殷勤道。
“我们只是师徒罢了。”
杜瑶光淡淡道:“有劳你了。”
两人坐在一张长凳上,中间隔着一小段缝隙。
杜瑶光恬静温柔,比以往少了些许清冷和锋利,姜流正襟危坐,一直望着中年人作画的手,心想也不知这人功夫到不到家,若论画杜瑶光的身姿音容,谁能有他熟练呢?
“两位,麻烦靠近一点。”中年人抬头笑道。
夜晚亮起的烛火和花灯映在两人的身上,一幅温馨的背景图就如浑然天成,背后欢欣雀跃的喧闹声,加上此时静坐在姜流身旁的女子,他突然感觉到一股满足。
若他只是姜流,没有其他的身份,那该多好。
半个时辰后,中年人将画卷稳稳地交到姜流手中,拿到手后,看向画上的杜瑶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师父,你看在人家眼里你多温柔,这一笑怕是能让门中一些弟子彻夜难眠吧。”
画中的杜瑶光,笑得可真是温柔,画外的真人却面容冷淡,只一对眼睛泛起涟漪。
姜流提起笔,在画卷上写上四字,杜瑶光一看,不禁问道:“为何是蒙木帝休?你我的画像,却用两棵树命名。”
“师父你有两个名字,我怕到时候你不认画中是你,便用你最爱护的两棵树代替你我的名字。”姜流略显狡黠的笑了一声。
“切。”杜瑶光转身,一抬头,正好看见夜空中绚烂炸开的焰火。
今天可算是密阳有史以来最热闹喜悦的日子了。而这一切,都是托了他们的福。
“我收回我要做大恶人这句话,当万民爱戴的大侠,不比人人喊打要强么?”姜流半是开玩笑地说道。
杜瑶光望着焰火,姜流望着她。
“你可还生我的气?”
杜瑶光摇头,在焰火声音的间隙时,轻声道:“我很欢喜——”
她露出迷人的微笑,像是池水中央突然绽开的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