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让终于感受到‘现管’的妙处?”
王姮笑得甜美,说出的话,却略显刻薄。
楼让来沂州近两个月,河道也修了一个多月。
先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得罪了陆怀瑾,还是楼彧大张旗鼓的去赔礼,这才给楼让解决了民夫不足的问题。
但,有了民夫,也不意味着万事大吉、诸事顺利。
每段河道,都有上千人。
不说修筑堤坝、清理河道所需要的工具、材料等,单单是民夫们的吃饭喝水等等问题,就都需要好好解决。
楼让从未办过差,更没有跟底层草民打过交道。
他出身高贵,骨子里自带强权思想。
在他想来,他堂堂河道总管,只需一声令下,那些卑贱的民夫就该卖力干活。
还有负责提供土料、石方、麻袋的商贾,也该尽心尽力。
这,不只是他楼让的差事,更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万不可懈怠。
楼让却忘了,民夫再卑微,也是人,需要吃喝拉撒,还会受伤、生病。
商贾呢,确实地位低下,可骨子里都是奸诈、贪婪的。
无奸不商,说的就是他们。
河道关乎国计民生?
那又如何?
只要不耽误商贾们赚钱,他们才不管修筑的堤坝是不是豆腐渣,也才不管河道淤泥是否堵塞船只呢。
皇命?
哈!
好吓人呀!
可惜,他们不是领命的官差,就算出了事,也有楼让这个“总管”挡在前面!
楼让:……
不能说寸步难行,却也麻烦多多。
最开始缺人。
有了人,又缺粮食、工具。
……其实,真正短缺的是钱。
户部确实有拨款,但一层层的下来,就是楼让自己,也会拿走一部分。
即便他自己不要,也要打点姻亲,豢养幕僚。
来到沂州,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楼让这么一位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银钱为何物的贵公子,终于知道了钱的重要性。
处处都要钱啊。
偏偏怎么都不够。
还有陆怀瑾的掣肘,更有楼彧明里暗里的拖后腿,楼让竟有种满目皆敌的无力与愤懑。
不过,楼让也不真的是废柴,或者说,他的身边有聪明人。
意识到了“县官不如现管”的重要性——
沂州,至少是河东的官衙里,必须有自己人。
如此,就能利用河东当地的钱粮支援河道衙门。
再不济,也能以权压人,杀几头肥羊,既能震慑河东、沂州的各方势力,又能缓解银钱上的压力。
毕竟,当年的齐王世子杨睿,就是这么做的。
利用一个沂河之变,清剿水匪,抄没豪族家产。
杀人,发财,立威……一套组合拳下来,杨睿在沂河,瞬间站稳脚跟,还在短时间内获得了足够的功绩。
楼让刚来沂州的时候,本能的排斥效仿杨睿。
可,四处碰壁、左右掣肘之后,他又不得不照做。
不过,河道总管到底比不上齐王世子,楼让手里更没有人马,无法像杨睿那般轰轰烈烈、大杀特杀。
经过幕僚的一番思索,给楼让出了个主意,先在沂州或是河东的衙门里谋个官。
楼让便写信给了李家,通过运作,那个出主意的谋士没能当上官儿,而是便宜了崔载。
没办法,崔载年纪小,能力也平庸。
但架不住人家有个好姓氏啊。
名门崔氏,前朝第一外戚。
当今开创新朝后,崔家继续靠女人。
就在上个月,圣人刚刚册封了一个崔氏女为淑妃。
崔淑妃年方二八,比圣人小了四五十岁。
她容貌出众,极有才情,深受圣人的宠爱。
崔淑妃与崔载不是嫡亲的姐弟,而是隔了几房的族人。
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啊。
崔淑妃的得宠,让习惯了当外戚的崔家,顿时得意起来。
崔淑妃的父、兄等,全都被举荐当了官。
就连远在沂州,一个隔了几层关系的堂弟,似乎也得了好处。
……不过是个不入品级的下县主簿,崔载居然毫无心理负担的坐了上去。
王姮听了暗卫的详细回禀,脑子快速的思考着。
她看向楼彧,“所以,阿兄,沂河又要生乱了?”
杨睿走的时候,留了一个堪称阳谋的后手——
当年杨睿主持河道的时候,对民夫等都十分宽厚。
一日两食变成了一日三餐,中午那一餐,还有荤腥。
虽然不是什么好肉,而是上不得台面的猪肠猪肝猪肺等猪下水,但也是真的有油水啊。
再加上王棉种植几年的穿越作弊神器——辣椒,重油重辣重盐,简直就是所有重劳力工作者的最爱。
一碗炖的烂烂的猪下水烩菜,再加上几个粗粮蒸饼,让那些每日从事繁重劳动的民夫吃饱吃好,还能被辣的滋滋冒热汗。
整日里因为泡在河水而生出来的寒气、湿气等,似乎也都被驱散了。
这些,其实并不算抛费。
楼彧、王姮甚至是王棉名下的农庄,都有规模极大的养殖场。
每日里的下水,还是足够的。
河道的伙食,甚至比民夫们自家过年吃得都要好,他们心满意足的同时,对杨睿更是感恩戴德。
这,还不算完。
杨睿还采取了奖罚制度,干得好的,工作时长多的,都会有银钱奖励。
这可是官府派发的徭役啊,非但没有挨打挨骂,吃苦受累,反而能吃得饱,还能拿到钱,这简直就是梦里才会有的好事儿。
可惜,这样的好事儿,只有在杨睿手底下才会有。
如今换了楼让,他就算不克扣,好好的按照规矩、旧例等去办事,也照样会引发民夫的不满。
底层的民夫们才不会管自己曾经的享受是杨睿自掏腰包,他们只会进行对比,继而得出结论——
楼让是个狗官,贪墨了修河的银子,克扣了他们的口粮、赏钱!
一旦当这种情绪滋长、蔓延,矛盾就会一触即发,最终引发“民乱”。
偏偏这样的事儿,还怪不到杨睿头上。
怪人家什么?
怪他不该为了公家的差事,不该体恤底层的河工,而自己掏银子?
似乎也不能怪楼让,毕竟他是按规矩办事。
顶多就是他不够大方、不够“奉献”,这才误了差事,酿出大祸,甚至是牵连自身。
王姮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杨睿安排这些,但从楼彧跟她说的点点滴滴中,能够还原出杨睿这一次的“阳谋”。
阳谋,就是明知道是坑,却无法避免,不得不自己跳下去。
就像此刻的楼让,已经知道了杨睿曾经的“宽厚”,却无法完全复刻。
一,没钱!
二,没有充足的食材供应。
当然了,还是“没钱”。若是有钱,王姮、王棉名下农庄的管事,自然愿意把猪下水、辣椒等卖给楼让。
楼让:……贼娘的!
不过是一群贱民,没让他们饿肚子,就已经很好了。
他们却还——
杨睿为了仁善的虚名,不惜用自己的银子补贴河工。
楼让却不会这么傻。
他再不看重钱,也知道,每日给几千人增加荤腥,少说也要上万的铜钱。
河道的工程却要几年,只这“餐补”,就耗费巨大。
还有什么狗屁的奖金……好好干活,不是这些民夫应该做的吗?
奖什么奖?
杨睿抬高了河工的待遇,纵得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斤两,竟真的生出了贪心。
楼让偏偏不屈从,他要让这些贱民清楚自己的身份、处境!
他们是来服徭役的,不是他娘的来享受的。
只可惜,放狠话很容易,做起事情来,却让楼让有苦说不出。
民夫开始磨洋工,甚至是故意怠工。
楼让气不过,便让自己官差、亲卫们出手,或是责骂、或是鞭打……似乎没人敢明着拖延,但河道之上的气氛就变得有些阴郁、压抑。
楼让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都感受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更是生出了危机感,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还没有以牙还牙的报复楼彧呢,可不能出事。
恰在这时,幕僚给出了在本地衙门安插自己人的建议,也算是给楼让一个台阶,楼让“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王姮:……可惜!晚了!
哦不,更确切的说,楼让死得更快了。
之前他还只是让民夫们怨声载道,如今推崔载去做县衙主簿,想要在河东宰肥羊,得罪的就是富商、豪族等地头蛇。
虽然河东的当地势力被楼谨、杨睿等轮番的收割,已经换了好几茬儿。
但,能够冒出头来的,即便是新兴势力,也不是好欺负的。
楼让又不是楼谨,更不是杨睿,就几十号的亲卫,以及从官府借来的官兵,撑死了不少过二百人……
不说其他的地头蛇了,就是王姮,也能轻易对抗。
等等!
王姮忽然反应过来——
该死,刚才还在看楼让的笑话,却忘了,自家已经“倒”了啊。
王家在沂州的产业,要被查抄。
王姮转移出去的,也有可能被强取豪夺——
破家县令、灭门刺史!
崔载成了县衙的二把手,定会假公济私、以权压人。
她、王姮,母不在、阿父又是个犯官的胖丫头,简直就是最完美的肥羊!
真?肥!
王姮:……呃,我这算不算乐极生悲?
楼彧看着胖丫头的脸色变啊变,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他禁不住笑出声,嘎嘎嘎,像极了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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