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剩下霍衍和赫连宇两人，安静得能听见风从窗外掠过的声音。
霍衍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神态自若，自带一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气场。
赫连宇则站在他对面，微微低着头，肩膀有些僵硬，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开口。
霍衍目光落在他身上，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不疾不徐，
“你父亲在四处找你。”
赫连宇抬了抬头，眼神复杂地看向霍衍。
他坐在那，一身墨黑衣袍，刀削般的面孔轮廓分明，五官俊朗无暇，脸色微沉便显出一股历经血海的气势来。
这是赫连宇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从小敬仰的英雄。
现在才发现，霍衍的眉眼间的确和他父亲有几分相似。
霍衍看向他的眼神很平静，就像是在和一个普通的后辈谈话一般。
和那日在霍家祠堂遇见霍二夫人一般，他们对自己，都很平静。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安，又像是对霍衍的气场有些拘谨。
霍衍轻笑一声，只道，“听阿声说，你是个最爽朗开怀的孩子，今日怎么这般拘束？”
于是他直起身，从桌上拿起一封信来，
“二婶给我寄来了信，告诉我你去霍家祠堂的事了。”
赫连宇的目光被信吸引，盯着那封信许久，手却悄悄握紧，指节发白。
他咽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霍将军，我……想留在凉州城。”
霍衍挑了挑眉，显然有些意外：“不回北羌了？”
赫连宇摇了摇头，眼神低垂，语气却透着一丝压抑：“我回不去了。”
霍衍轻轻放下信，目光变得更为审视，他在思考赫连宇这话里的意思。
他是觉得自己是霍家的血脉，所以回不去了？
还是说因为自己父亲是叛国贼，所以无法回去面对？
但只有赫连宇自己知道，他拿走了对他父亲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回去，只会和父亲决裂得更彻底罢了。
那还不如他就先这样失踪了才好。
起码在凉州城，霍衍还能帮他隐藏一些行踪。
霍衍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扬了扬眉，“你要知道，我和你父亲之间，迟早会有一战的。”
霍平昌叛国叛家，背负着霍家军的血债，这一切，他霍衍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清算。
还有当年他父亲的死，如今想来也有蹊跷。
所以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他也会亲手把霍平昌带到父亲和霍家军的坟茔面前。
生死不论。
赫连宇双手紧握，重重点头，“我知道。”
随后他跪了下来，冲霍衍重重磕了个头，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您去找父亲之前，请带上我。”
霍衍微微愣了一瞬，瞳孔微微收缩。他盯着赫连宇跪下的身子，沉声问，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赫连宇……这是要自为人质……
赫连宇抬起头来，笔直跪着，目光坚定，“我知道。”
“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霍衍注视着他，片刻后缓缓开口，冷静中透着锐利，
“你父亲可以叛国弃家，他不见得会在意你的生死。”
赫连宇闭了闭眼，像是压抑住某种难言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时，目光更加清晰：“我也知道。”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半晌，霍衍见赫连宇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唤了一声“墨玉”。
墨玉从黑暗中走出来。
“把赫连公子带下去。”
“是！”墨玉走到赫连宇跟前，态度还算恭谨，“赫连公子，请——”
赫连宇抬头看了霍衍一眼，眸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后站起身，跟着墨玉走了出去。
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霍衍坐回椅中，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
小月城里，赫连昌派出去调查的和送出去的信已经陆陆续续有了结果。
先是小月城外被烧毁的那座园子，他手下的人打探出来失火的那个晚上，鹰卫和一些人发生了搏斗。
而对面和他们交手的人，看遗落的兵器应该是来自大成。
大成的人为何会出现在那？又为什么会和鹰卫发生战斗？
赫连昌想了许久，他揣度着多塔的行事作风，分析着多塔这段时日的异样，最后猜测那园子里定然关过什么人。
而这人，应当是在多塔去了大成后带回来的。
会是谁？
能够引得大成专门派人来救，想必定然是身处高位或者重要之人。
他思考了许久，无法确定会是谁，便拆开了才送来没多久的一封密信。
信上言语简短，是针对他之前送过去的信的回信：
“若想解决霍衍，可挟其软肋——元昭。
她于两个月前失踪，下落不明。”
赫连昌看到信上的内容，细细算着，多塔从大成回来，也刚好是在在两月前……
电光石火间，他脑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疑：
被多塔关在那座宅子里的人……难道是大成的昭和公主？
这时候，外面的人进来禀报，
“大司马，慕容族的人秘密求见您。”
赫连昌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过了子时，慕容族的人这时候来做什么？
他微微一顿，目光沉了几分，随后低头将桌上的信件折起，随手丢进烛火里，看着火焰将信件吞噬殆尽。
“请进来吧。”
来者是慕容族的老族长。
老人拄着拐杖，一进门便满面哀伤，老泪纵横。
他颤颤巍巍地向赫连昌行礼，一时间站不稳，差点就要跪下。
“大司马，您可一定要为我们慕容一族做主啊！”老族长声音里满是哀求，语气悲愤。
赫连昌上前一步，将他扶起，语气却不紧不慢，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慕容族长，听说慕容夫人惹恼了王上……这等事情，我也是无可奈何。”
老族长听闻这话，情绪更加激动，捶胸顿足，声音哽咽而嘶哑，
“王上……王上竟然为了一个区区私生女，就将心儿活活折磨致死！”
“哪里还有半分将我慕容族放在眼里？！我慕容族好歹是八大族之一，如今竟然被如此糟践！”
赫连昌的目光在听到“私生女”三字时陡然一凝。
他语调不变，却刻意放缓，反问了一句：“私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