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位可怜的老父亲,李为并不想抓他,所以给了他最后的机会,希望他能主动自首。
“您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今天晚上很长,距离天亮还有很多时间……我可以听您慢慢说,无论什么,只要您说……”
老曹把一次性筷子折断后插在盒饭里,然后走到茶几前拿起三炷香慢慢点燃。
赵西安小声嘀咕说:“这种意头可不太好,把筷子折断插在饭上就是不让活人吃这碗饭,意味着「活人不吃死人饭」「活人不跟死人抢饭吃」……这是「断头饭」啊,以前的死刑犯最后一餐都是用断筷吃的,就跟这一样。”
不知道是香受了潮还是打火机质量不好,那三炷香怎么点都点不着。
周以脸色煞白,轻轻拉了拉李为的袖子小声说道:“师哥,一会儿可千万盯好他,我感觉要出事,他可能会寻短见。”
欧阳震惊:“你真的是半仙儿啊?这你都能算出来!你又折了十年阳寿未卜先知?”
“没有,”周以装神弄鬼地跟几人解释:“你们知道老曹的香为什么点不着吗?上天和阴司地狱不领受香火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死人」点的香。”
老曹还活着,所以周以猜测他是“将死之人”,担心他之后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李为走到老曹身边接过他手里的三炷香,用打火机点燃。
奇怪的是,在老曹手里怎么也点不着的香,李为轻而易举就点着了。
几人更加相信了周以的话,不约而同地变换站位,把老曹围在了中间。
李为把香递给老曹,没有插香的地方,老曹只好找来一个苹果把香插在上面放在了曹依依的遗像前。
三缕青烟袅袅升起萦绕着遗像,遗像中的曹依依微笑地看着几人。
眼界老曹依然没有要自己交代的意思,李为再次提醒他:“找不到完整的尸体法院就定不了他们的罪,您想让这个案子成为悬案吗?”
老曹缓缓露出一抹阴笑,脸上的皱纹随着他的笑容挤成一堆,原本憨厚和蔼的老人此刻看起来阴森恐怖。
“那不是更好吗?他罪有应得,他杀了我的女儿,我巴不得他一辈子都死无全尸!他让我和我的宝贝女儿骨肉分离,我就要让他承受「骨肉分离之刑」!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老天爷永远都向着他们,这是他的报应!”
“这是他的报应不是您的,您本来是受害者,法律是站在您这边的,您不应该跟方教授那些人同流合污。他们故意利用您为女报仇的心去杀刘思睿,他们并不是帮您,他们是「借刀杀人」帮他们自己。我看了他们的供述,十份口供,十份里都有您……”
老曹无所谓地摊开手掌:“我知道他们不是好人,也知道他们那种上层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帮助我的。可是我不管,只要他们能帮我杀了刘思睿,帮我女儿报仇雪恨我就感激他们,进了监狱也绝对不会出卖他们。”
“知道我女儿死了之后我也不想活了,我活到现在唯一的理由就是报仇。现在唯一的心愿也了了,我终于有脸去见我的婆娘和女儿了。警官们,不要牵扯其他人了,我一个人把罪名包圆。反正我一个糟老头子对社会也做出不了什么贡献,死了正好。咱就不浪费国家的子弹了,省着子弹多杀几个坏人吧!”
老曹鼻涕横流,笑着哭的模样更加让人心疼。
他忽然往门外冲去,赵西安以为他要逃跑,欧阳以为他要跑去撞车。两人大跨步追了出去,却没想到老曹一个急刹车停住,把两人甩了出去,然后迅速从棉袄里掏出一瓶农药往嘴里灌。
还好李为眼疾手快一把将药瓶打飞,欧曼连忙掐住老曹的脖子,用自制辣椒水猛地往他脸上喷。
老曹顿时被呛得剧烈咳嗽,无法吞咽,口水鼻涕失控,褐色的农药顺着口水流了出来。与此同时周以从后面抱住老曹的肚子使劲勒,用手抠老曹的嗓子眼,老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又被赵西安和欧阳按着灌水漱口。
李为打了急救电话,看着被几人一通“组合拳”“折磨”得老泪纵横的老曹,他最后一次问他:“刘思睿的尸块在哪儿?”
“您虽然没杀人,但是帮助恶人犯罪同样是罪!您的女儿那么善良,如果她还活着,她会希望自己的父亲成为罪犯手里的刀吗?她如果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估计在天上急得团团转,不知道心里会有多难过,您真要这样背负着罪名下去见她们吗?”
老曹崩溃地坐在地上大喊起来,凄惨的嘶吼声把对面几间房屋里的灯都喊亮了。
“刘思睿的尸体就在这里,到处都是,你们自己找吧。”
那天晚上,三个农民工把刘思睿的碎块偷偷搬进老曹花房后面的地里掩埋,不料被当场发现。
农民工跪在地上求老曹不要报警,他们只是想攒够车费钱回家,没有杀人。
看着跟自己同样可怜的苦命人,老曹没有为难他们。要了联系方式,让他们把尸体留下,再等他几天,几天后就有钱回家了。
“还寻思啥呢?他肯定把尸体埋在花地里了!麻溜的挖呗!”
赵西安率先闯进后面的花地里,在墙角随手捡起一把锄头就要开挖,李为阻止了他:“你忘记上次挖人祖坟被告的事了?要是下面没有尸体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西安泄了气,慢慢放下锄头:“那怎么办?搜也不能搜,挖也不能挖,我们总不能这么干等着吧!再等下去汽车都晚点了!”
“不能等,要是有证据能证明地底下确实有尸体就可以挖……”李为努力思考着办法。
“我已经联系王组长申请搜查证了,你去看好老曹,别让他再出什么事,顺便把周以叫进来。”
赵西安出去守着老曹,等急救车来。周以等人走进花地,花地的前身是一所破烂平房,老曹把地皮开垦出来,搞了个室内大棚用来种花。
里面的花已经卖了不少,剩下一小片火红的玫瑰花和粉色的月季,其余是光秃秃的黑土。
黑土?
李为忽然想起欧阳在画廊房间的床底下找到的泥巴,就是黑土!
他早该想到的,那枚指纹跟所有犯罪嫌疑人都不吻合,也不可能是他们冒着被警察发现的危险把那么重要的证物放回犯罪现场。
当时躲在房间里的人是他!老曹。
他把女儿的手机和报纸缝在布娃娃肚子里,然后悄悄来到刘思睿的工作室。没想到画廊的门开着,他进去后把东西放在房间的柜子里,正要走时忽然听到走廊里传来动静,只好暂时躲到床底下,鞋底的黑泥就是那时候不小心蹭在地上的。
可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确定花地底下有没有藏着尸体?
欧阳和欧曼缓缓看向周以,外面的赵西安也跟着出馊主意:“那就仰仗周大仙儿发扬风格,再用一次「通灵」神功了!”
“我……我没剩几年了师哥,我还没娶媳妇呢!”周以哭丧着脸对李为求饶:“师哥,我觉得没必要吧,那可是我货真价实的十年寿命啊!不如我把花地里的土挖回去检验一下有没有血迹?”
李为摇头道:“来不及了,而且要是埋得深,你把表层的土都挖回去也检验不出来。”
“那怎么办?”周以看了看几人,最后目光落在欧曼身上。
欧曼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周以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和好胜心猛地被点燃。为了不在心爱的女神面前丢脸,他豁出去了,十年就十年!
正当周以好不容易下定“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决心时,李为却一把将他推开。
“师哥!你就让我上吧!我不能在曼曼面前丢脸!不能让她看轻了我!我是男子汉,我连死都不怕,更别说只是区区十年寿命!”
“滚一边去,”李为无语骂道:“就为了博人女生一个笑脸你连命都不要了?有这本事不如留到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欧阳拍了拍周以的肩,提议道:“你带「鲁米诺试剂」了吗?你检测一下土壤表面有没有血迹?”
周以面露难色:“带是带了,不过就跟师哥说的一样,表层的土没有沾过血迹就检测不出来,除非挖到深层接触过尸块的土。”
几人连忙去找长棍子,想用棍子插进花地里检测深层土壤。
只可惜找了半天只找来一堆短木棍,几人顿时陷入沮丧。
“把棍子给我。”
欧阳把手里的两根木棍递给李为,疑惑道:“没用的,这棍子太短了,根本插不到地底下去。”
李为没说话,只是拿着棍子往花地中央走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李为要做什么?
只见李为在花地里蹲下,然后把一根木棍插进土里,用另一根木棍来回敲打。
几人更疑惑了。
欧曼:“他这是干什么?要饭吗?也不是这么要的啊……”
“对,还差个碗。”为了附和欧曼,周以那“白眼狼”也跟着说他师哥的坏话:“再说这半夜三更的也没人,应该去天桥底下要,那里人多,边敲碗边唱个小曲儿多少能要到点饭。”
欧阳:“没看出来啊,队长还有这手?”
三人傻笑起来,可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看到无数条蚯蚓慢慢从土里钻了出来!
“周以!快!”
李为一边敲打木棍一边冲周以喊道。
周以被吓傻了,欧曼及时给了他一巴掌,回过神来的周以连忙从包里掏出“鲁米诺试剂”拼命往花地里喷。
浓郁的气味让众人纷纷捂住口鼻连连咳嗽,混乱中听见周以扯着嗓子大喊道:
“关灯!快把灯关了!”
欧阳和欧曼手忙脚乱地满世界找开关,外面的赵西安也急得不行。
他一只手抓着老曹,怕他跑了,另一只手伸到墙上把总闸猛地一把拉掉。
整个场地瞬间陷入黑暗中,几人目眦欲裂地震惊在原地。
他们看到花地里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一条条发着亮蓝色荧光的软体动物!
它们缓慢地蠕动着长条状的身体朝几人爬过来,吓得欧曼和周以尖叫着跑了出去。
欧阳看着黑暗中数不清的荧光虫子只感觉心惊胆战,他也害怕,但是想到还蹲在花地里敲打木棍的李为,他恐怕都快被虫子淹没了,可是也没听见他叫一声。
欧阳决定向队长学习,于是大着胆子上前抓了几条装进书包里。
手中的肉虫子还在扭动,触感又软又黏滑,欧阳一阵干呕,强忍着恶心把拉链拉上,朝外面喊道:“好了!开灯吧!我要吐了!”
赵西安把总闸拉上,房间里恢复了光亮。
几人敬佩地看向欧阳和李为,问他这是什么原理。
李为只说以前钓鱼的时候见过别人用这个办法从地里引蚯蚓,大概是木棍的震动让地底下的蚯蚓以为有食物,所以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深层土壤里的蚯蚓能对“鲁米诺试剂”产生反应,说明花地底下确实藏有尸体!
有了这个依据就能开挖,赵西安和周以忙得热火朝天,欧阳看着老曹,李为和欧曼在花房里检查。
欧曼拿起一朵玫瑰花闻了闻,疑惑道:“我怎么闻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味道?这不都一样吗?”
李为头也没回地嘲笑道:“因为你笨。”
“跟你哥一样。”
欧曼恼羞成怒地举起一盆花作势要砸李为,没想到花盆里的土不紧实,被欧曼一扬还真的飞出去了。
被砸到的李为满头黑线,他还没生气,反倒是欧曼抱着空花盆指着掉在地上的一滩土尖叫起来。
“叫什么?吵死了。”
李为无语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土,随便扫了眼地上。
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眼,让看惯了各种案发现场的刑侦队长霎时愣住。
那朵艳丽的粉红月季花躺在地上,根部拢着一团黑土,黑土里露出半块奶\/子。
角落里的老曹笑了起来,刺耳的笑声由小变大,把花地里的赵西安和周以吸引进来。
两人面色凝重地跟李为点了点头,花地里挖出尸块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
老曹笑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一辈子没有别的本事,就只会种花。你们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花种好吗?我知道,要喂它们吃肉。”
赵西安小声跟周以说:“我小时候清明节跟大人去上坟,问还有多远,大人就让我看着沿路的竹笋。当竹笋越来越肥的时候就说明离坟堆不远了。”
周以:“野生菌也是,有种菌子叫「摆衣」,谐音就是白蚁。听说白蚁是吃白磷的,白磷你知道吧?就是死人骨头腐烂以后变的。”
老曹还在继续说:
“这些花跟人一样都是肉食动物,只要吃饱喝足了肯定能长得特别好!所以我经常给它们喂一些动物的肉和内脏,直到那天他们把刘思睿的尸体送来,我突然发现用人的肉来养花能让花开得更加茂盛艳丽!不过要注意最好是冬天施肉肥,不然气温太高会有股尸臭味。”
“你的鼻子不错,用人\/肉种出来的花确实比普通的花更香。不过那不是花香,是肉香。都说「爱人如养花」,花香,也就是人的肉香……”
“用小刀把花的根茎割开还会流血,有时候花还会惨叫,你说它们是不是成精了?”
“不是它们成精了,”李为冷漠道:“是你疯了。”
李为扫视了一圈花房,紧张道:“为什么只有一张遗照?你女儿的骨灰盒呢?”
老曹没回答,只是看着李为笑。
“你把她怎么了!她的尸体呢!”李为猛地冲上前揪住老曹的衣领把人拎了起来。
“呵呵呵……”老曹伸出手指晃了晃:“她就在这里,哪儿也没去过。”
李为松开老曹,几人把花房里的所有花盆都砸开,几乎每朵花的根部都连着曹依依的一个部位。
暴怒的赵西安把老曹推在墙上就要打,被李为和欧阳拖开。
“她是你的女儿啊!你为啥要这么对她!!!”
欧曼忍着心里的恐惧把尸块从土里刨出来,曹依依的身体被分得很碎,相对完整的只有头颅和一双乳\/房。
头颅的天灵盖被打开,里面填了土种着几棵绿色的芦荟。
芦荟长得很肥美,花盆里没有填土,只是把整颗头颅放进去充当花盆,没准儿老曹想女儿的时候还会把芦荟拎起来跟女儿聊聊天。
乳\/房被完整地切割下来放在两个花盆里,上面有很多黑色的小孔,小孔里是花的种子,有的已经发出了嫩芽……
欧曼哭了,她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住那些躯体。
李为等人低头沉默,神情悲伤,谁也没想到曹依依死后还这么惨,他的亲生父亲连个全尸都不给她留。
可是老曹丝毫不悲伤,也没有半点后悔的意思。他看着墙上挂的那幅仕女图痴痴地笑了:
“都说「爱人如养花」,「尘归尘土归土」……我把依依种在土里,让她「入土为安」。我要让我的女儿以另一种方式永远活着,永远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