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庭审正式开始。
法官:“马桂花,你向法院提起上诉,请求重审。法院通过了你的请求,这是第二次庭审,无论这次的审判结果如何,你都没有了再次上诉要求重审的机会,希望你想清楚了再作回答,听清楚了吗?”
马桂花面如死灰:“是。”
“你被指控因为仇富心理和反社会人格设计谋害了包括韩丽莎在内的5位受害者,你对此指控有没有异议?”
马桂花:“没有。”
“你曾经在颐江市第一中学的学生食堂里工作,你知道那所学校里的学生在上化学实验课,实验室里有白磷。所以你花钱买通了学生邓某某,怂恿他在上化学实验课的时候偷出来一瓶白磷卖给你,对此你有没有异议?”
马桂花:“没有。”
“后来你借助在龙潭江高速路口加油站里员工的身份,在帮韩丽莎等人的车辆加油时,你趁机把一整瓶白磷全部都倒进了他们汽车的油箱里。以至于后来该车在高速公路上与其他车辆发生碰撞剐蹭和侧翻后,汽油泄露,油箱着火,白磷遇到明火和干汽油后造成了威力巨大的爆炸,致使韩丽莎等5名受害者死亡。对于犯罪过程的描述你是否存在异议?”
马桂花:“没有。”
马桂花像人机一样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重复让法官皱了皱眉:“那你是对判处结果有异议了?你面临的是五项1级谋害罪的指控,按照国家法律法规应当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但念及你有积极的自首行为,认罪态度良好,又有明显的智力缺陷和精神障碍,所以判处你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你对一审的判决结果有什么异议吗?”
马桂花还是机械般地重复:“没有。”
庭上哗然,法官生气道:“你既然都没有异议为什么还要上诉?你这不是故意占用公共资源拿我们寻开心吗?你到底有什么不服的?”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马桂花身上,她瘦小的身躯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沉重压力。
虽然意志坚定,但她到底还是一位没见过世面也没见过这种大场合的农村妇女。
她老实憨厚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临了临了了还“众星捧月”了一把,出了这么大的风头。
所以不知道是出于激动还是紧张,马桂花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说出口的话带着颤音,却足以震惊全场。
“我对我的案子没有意见,我不服是因为还有另外一桩案子你们不知道,也还没审判!”
观众席里的李为看向欧阳,正好见他在阴暗的角落里缓缓一笑。
法官:“你说的是什么案子?”
马桂花重重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想把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可是身体还是忍不住地颤抖,正如她此刻激动慌张的内心。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作案动机了。”
被害者的家属们纷纷躁动起来,韩副局长慢慢站起身。
法官:“一审的时候你怎么都不肯说出作案动机,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才说?好吧,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你到底为什么杀人?”
马桂花浑身的颤抖越发强烈,甚至连整张脸都开始抽动,冷静的脸上却挂满了一道道鼻涕和眼泪……
“因为……他们杀了我的女儿。”
此话一出,不仅是其他的围观者,就连知道一切内情的欧阳都震惊住了。
他一直认为马桂花的女儿被拐卖到外地了,马桂花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可是今天,马桂花突然亲口说他的女儿被杀了……
这话马桂花从来没有跟他说过。
他一直以为马小琪还活着,虽然一直没有找到她,但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还好好地活在这世界上的某个地方……
“胡说八道!”
以韩副局长为首的被害者家属们纷纷站了起来声讨马桂花诬陷,说马桂花只是为了脱罪才胡乱编出的瞎话,他们的宝贝儿女们不可能杀人!
他们是被害者!哪有被害者有罪的?哪有凶手反倒成了受害者的?!
简直是倒反天罡!
法官整肃了现场的秩序,问马桂花:“你的女儿是谁?”
“她叫马小琪。”
“你为什么说是受害者们杀害了你的女儿?你有什么证据吗?”
马桂花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发现她身上穿的是监狱统一发放的囚服,于是又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从一蓬乱糟糟的头发里取下一枚小小的粉红发卡。
“这是我女儿的发卡,是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考得全班第一名我买给她的,一直别在她的头发上。”
“她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群豺狼跑进我家把我女儿叼走了,现场只留下了这枚粉红发卡。”
“我被吓坏了,天亮之后就请了假跑回家看女儿,没想到女儿真的不见了。”
“我问了街坊邻居,问了前夫,问了村长,问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的所有人……可是没有一个人看见她,我聪明乖巧的女儿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去找村长调监控,清楚地看到白天有一辆红车开到了我家的那条巷子口停留了一阵又开走了,第二天我的女儿就不见了。”
“可是等我把警察叫来,村长又说监控录像被损坏了。警察不相信我说的话,不帮我找女儿,还说是我把我女儿卖到外省当童养媳去了。”
“原本我也以为女儿是被人贩子拐卖了,虽然不知道她在哪里,但只要她还活着总归就是好的。可是没想到就在半年前,就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没了……”
“半年前,我在帮一辆红车加油时发现那辆车的后备箱盖子没关好。我好心想帮他们把后备箱合上,没想到正好看到后备箱的缝隙里有我女儿的发卡,粉红色的发卡被血染成了深红色……”
“我说这个发卡真好看,是从哪里买的?他们像打发叫花子似的把发卡扔给我,开玩笑说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我喜欢的话就赏给我了,临走的时候还把油钱砸在了我脸上。”
“看着那些富二代大摇大摆开着车就走的嚣张样子,我当时就哭了,我知道我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她已经死了。”
“因为像他们这些人是不缺钱的,他们不会为了钱把我女儿卖给别人当童养媳。我们老百姓嘴里经常说的一句话是男人有钱就变坏,要是我的女儿落到他们这些不良青年手上只会被他们活生生折磨死……”
“他们都有权有势,家里有背景,我求助警察是没用的,我只能自己帮女儿报仇。要是能让他们偿命当然最好,要是杀不了他们,他们查到我头上,大不了我就去找我的女儿团圆。要是我的死能让法律和你们这些大人物们听我说一句话,在我临死之前帮我找到女儿的尸骨,让那些坏人都遭到应有的报应,我就算是死也值了。”
“只有我死了,我才能找到女儿,只有他们死了,我才能为我女儿报仇。”
“上天还是眷顾我的,在我一天又一天的期盼里,我终于再次见到了那辆红车,再次见到了那群嚣张的坏种。我当然不会再放过他们,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得下去给我女儿陪葬!”
“现在想想我还是心软了,把白磷投进油箱里并不一定能杀死他们。那时候天气也不热,白磷泡在汽油里没达到温度就不会自燃。谁让他们嚣张的?谁让他们要开斗气车的?要不是他们把车开翻了在地上擦出火花也不会爆炸,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收了他们!”
“你胡说什么!我杀了你!”
韩副局长暴怒地挣脱众人冲上前狠狠掐住马桂花的脖子,被警察控制后还不死心的冲着马桂花嘶吼。
“你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就算你在学校食堂里帮学生打饭也联系不到白磷!你怎么知道白磷会自燃?!你怎么想得出这么一条杀人的毒计!谁告诉你白磷遇到汽油会爆炸的?!”
马桂花闭口不言。
观众席上的欧阳不禁捏紧了衣角。
是他告诉马桂花的。
那是很多年以前,当时的欧阳还在上初中。
他在化学课堂上学习到白磷的知识,后来看到马桂花大冬天的在劈柴烧火,柴火因为潮湿半天引不着,欧阳就开玩笑地提了一嘴:
“要是有白磷就好了,只要达到温度就能自燃,而且用水都浇不灭,可以一直燃烧,直到整块白磷都烧完……”
他没想到当时不过随口一说的话竟然被马桂花记在了心里,更在很多年以后用在了杀人犯罪上……
这么算下来,他才是罪魁祸首。
马桂花会走到今天的下场也都是因为他……
欧阳懊悔地抽了一下自己的嘴,要是当年他没有多嘴说那些话,也许马桂花现在就没有违法犯罪……
她失去女儿已经很可怜了,她应该好好活下去,她明明应该有大好的人生的……
李为看到欧阳精神恍惚,嘴里不知道在喃喃自语着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抽了自己一巴掌,但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于是连忙把他拖到了法庭外面的场地上。
“你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发什么疯?”
欧阳目光呆滞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像马桂花一样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嘴唇不停哆嗦地说着什么……
“看着我!”
李为抓着欧阳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想把神志不清的欧阳唤醒,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犯罪了……我犯罪了……”欧阳眼神涣散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李为不想让他继续疯下去,无奈地伸手打了他一巴掌:“清醒过来没有?”
欧阳愣住,回了神,但目光依旧惊慌。
他用两只手紧紧抓住李为的衣领,表情惶恐不安:“李为,是我说的!”
“白磷的事情是我告诉凤姨的!是我教唆她犯罪的!是我害了她,我才是凶手!”
欧阳激动起来,李为双手捧住他的脸将躁动不安的他定住:
“半年前你还跟我们在一起,你怎么教唆她犯罪?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别什么事都揽到你自己肩上扛着!”
“这就是我的错!”
欧阳一把挣脱了李为的手,歇斯底里地吼道:“要不是我告诉她白磷会着火,她就不会偷学校里的白磷去杀人!她就不会违法犯罪!现在就不会被判死刑……”
“我没用!我没能帮她找到女儿,我还亲手害了她,我就是一个害人精!窝囊废!该死的是我,不是她!我要去自首,对!我现在就进去自首……我现在就进去告诉所有人我才是杀人凶手,这些都跟她没关系……我才应该被枪毙……”
“李为,李为!你抓我吧,你把我抓进去认罪,这样你就能当副局长了,我欠你的也还清了……”
欧阳说着就疯疯癫癫的要跑回去认罪,被李为一把抓了回来控制住:“你冷静一点!你发什么疯?!”
欧阳痛苦地抱着头蹲下,两只手崩溃地抓着头发。
李为缓了缓情绪,耐着性子蹲在他面前,用手拍打着他的后背。
“白磷会自燃是常识,是老师在教,书本上也有的知识,总不能因为死了人就要怪罪传授知识的人。”
“如果按照你的逻辑这么算的话,那街上卖刀的、卖农药的不是比你更该死吗?是不是都应该把他们抓起来判死刑?”
“至于我当不当副局长就更不用你操心了,你没有对不起我,难道没有你吴勋就不会对付我了吗?他本来就是冲我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为耐心安慰着欧阳,劝他不要多想,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墙角背后有一颗人头探了出来,正定定地注视着他们。
当李为回头看过去时,那颗躲在阴暗角落里偷窥的人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在剧烈的情绪起伏下,欧阳血压飙升,压迫到了视神经,被玻璃碎片划伤的那只眼睛瞬间就看不见了。
缓和了一阵,好在没瞎,但原本就受了伤拖着一直没处理的伤口发炎了,李为强制性地扭送他去医院检查和上药。
万幸的是没什么大碍,只是那只眼睛上要包着纱布,要当一段时间的“独眼龙”。
深夜,李为的公寓内。
李为站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欧阳。
他的睡姿依旧僵硬笔直,两只手老实地十指交叉着放在肚子上,被子掉下去了一半。
他的一只眼睛上贴着纱布,在床头灯光昏暗的光线下他好像睁着一只满是白眼仁的死鱼眼……
李为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个梦。
欧阳好像也正在做梦,熟睡中的他忽然梦魇起来,像是在梦里经历着什么恐怖的事情,整个人慌张惊惧,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李为捡起被子扔在他身上,想了想,又伸出手想帮他把被子盖好。
欧阳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猛的一把紧紧抓住李为帮他盖被子的手,吓得满脸是汗,表情惊恐地朝李为大喊了一声: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