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成业去柜台拿了两瓶山都柿汁,这是朋友开的饭店,这小子不去家里,凤英觉得人多的地方也不方便说话,索性约个不是饭点的时间,如果聊的好,就一起吃个饭,如果不好,也不用硬凑在一起尴尬。地方小,真没啥适合今天这事的场合,朋友听说他是给人说亲,哈哈大笑,既笑他不像干这事的人,又笑这事挺好,把饭店钥匙扔给他,说你随便,要吃饭就给他打电话,他亲自过来掌勺。可他觉得今天这饭够呛。
周伟健看着肖成业一根筷子撅开瓶盖,倒了一杯饮料给对面的人,那人半站起来双手接了。但肖成业的话却在冲着他说,还在试图激活气氛:“阿健,你觉得咱们这疙瘩咋样,风景还不错吧?”又倒了一杯给他:“山里头更美!”
“嗯,超乎我想象。”他说,不动声色地含沙射影。
肖成业看他一眼,当然听得出这种影射,“你还没深入其中呢!”他大声笑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自自然然地接过他的话头儿,用他东北汉子的满怀豪情,不着痕迹地把他的含沙射影转化成了对于他家乡的赞美,而且自己给自己锦上添花:“咱们山里这个季节是最美的!你能同时看到几个季节的景色:山顶和背阴的地方是冬天,到现在雪还没化呢。但山腰已是初春,树和小草都抽了新芽儿,满眼绿蒙蒙的。山脚最好看了,满山全是花,那才叫花海呢!一个岗连着一个岗,老漂亮了,上了电视,就像画儿一样!”眼含深意地看他一眼:“兄弟,来一趟不往山里头走走,你肯定得后悔。我告诉你阿健,啥美景都在深处,不走你看不见。”
周伟健不禁在心里大笑:这样说话好,含蓄!而且,还真是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啊!能让粗犷豪放的肖成业这么细心地维护和推荐。“肖哥,有你这么说,我的确应该去看看。”他平平地笑着:“可我觉得我未必会喜欢那个——什么香,”
“达子香,也叫山杜鹃。”肖成业赶忙注解道,“可好看了!是我们这特有的,南方没有。我跟你说哈,就这花,老顽强了,能耐寒零下五十度。就你过年前,那得有零下三十多度吧,去山上,在大雪窝子里掰回一堆干巴枝条,看着啥也没有,可回家放罐头瓶儿里,拿水一生,过年的时候就开了,能开将近一个正月,老新鲜了!”
耐寒五十度,周伟健觉得,这达子香如果不是天上的神花,都对不起肖成业。就那出了名凌霜傲雪的梅花,也耐不了这低温。他看了一眼这家乡万般好的糙脸汉子,谁说东北爷们粗?他们细腻起来可真像花一样可爱呢!“呃,我记不住。”他不接这双关话茬,也不相信光秃秃的干巴枝条水一生就能开花,“和那个比起来,我对打猎更有兴趣。”他用眼角最最末梢的余光扫了一眼边上的人,穿得真是素净,除了小方领中间镶的一道细细的黑牙儿,通身再无装饰,却让一件普通的白衬衫灵动了不少,嗯,袖口还有两道。钮扣还是黑白两色的,黑扣子上面套了个小白扣子,画龙点睛一般。这是韦凤英帮忙选的吧,不像这个年纪能有的审美,低调的有心。他心里转了个弯,猜韦凤英为啥没来。
按理说,这场合,韦凤英必然到场,帮着介绍啦,帮着说话啦,帮着圆场啦……说媒嘛,媒婆是主角,男女是配角。电视里点着大痦子的媒婆基本都是反角,那是为了破除旧思想,宣传恋爱自由,现实中的媒人,都是能说会道懂权衡利弊会看人眼色的聪明人,当然,韦凤英不算正经媒人,她也是赶鸭子上架,是这个——小火柴冷星星,说自己符合他的条件。对!所以韦凤英才没来,因为她也知道她根本就不符合。
他想通了这个关窍,越发觉得这小火柴真是自我感觉良好,不把她划着了,再碾灭了,她都能自我膨胀成原子弹。他隔着桌子瞧那人垂眼看着桌上蓝色的饮料,好像根本没在听他们讲话似的。“好看的花我看得太多了,”他语调突然慢了一个调格:“南方的春天,啥花都有。万紫千红。”终于发现那人的黑睫毛微微动了动,哼,听见就好!
“你那都是人工种的,我们这都是自然的。”肖成业维护起他家乡的美景毫不气馁:“而且,奇就奇在咱们这里的山,是在同一座山上展现不同的季节,‘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达子香只开在山脚下,你要能攀到山顶去,说不定能看到雪莲花呢!”
雪莲花?周伟健脑子里嚼咕着这个词,这老肖还真能给自己家人贴金,有这么细的雪莲吗!这么清冷着一张脸,不会自己把自己当雪莲花了吧,
“你们这儿有雪莲吗?”他收了笑,看向桌上的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