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云是很感激伟健的,在很多时候,甚或觉得他那九曲十八弯的算计都十分可爱。
昨天晚上,她给他打电话,说她想到小镇以外走走,他先是逗弄她一顿,问是不是想他了,他可以马上回来。其实他是昨天早上才刚走的,她知道不会回来,但心里闷,也就没心思和他逗趣了。等他知道她真的是在说要一个人出去走走时,立刻就说:“去吧,小心别让人贩子拐去就行了。啊不!是别把人贩子拐回来就行了。”她冷不丁给气笑了,同时感到无可奈何——这就是他眼里的她,比人贩子还要难弄!
而且他一下就知道她给他打电话是什么意思:让他帮忙过婆婆那一关。因为她的确不知道怎么和婆婆说,因为婆婆一定不能理解这一个人出去走走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没有什么目的地,没有什么事情,又没有丈夫陪伴,一个人出去走什么?上哪走?她一定会说等阿健回来陪你去。可她不想让他陪。
“你找个伴就行了。”电话那边的人果然比她聪明:“就和妈说搭隔壁二莲家的车子。”他这么出主意道。于是今天一早,她便和二莲一道,搭着东义进城送农产的拖拉机出来了。
等车子一进县城,她便下了车:“二莲,东义,我自己转转,你们去办你们的事吧。”她说。
“你不是去阿健那吗?”二莲奇怪地。
“不去了,耽误他上班。你们走吧。”
“你自己行吗?”二莲一脸的不放心:“要不你再坐一段吧,一会儿送完这几家,我陪你逛,市里的让东义自己去。”
“没事的,我就是随便走走。”她抬手往周围一挥,看二莲眼睛都瞪大了两分。
二莲是冰云的邻居,一道窄巷之隔。如果再往早了追溯,二莲家住的房子也是伟健家的。地主家的房产,被没收了,分给贫下中农住。冰云他们现在居住的院子也是后来返还的,但只返了这一小部分,供全家人居住。伟健说他也没住过那种几进的大院子,他出生的时候土改都结束了,爷爷奶奶都没了,家产也抄没了,土地也分完了,他爸明明是无产阶级,为啥他就是地主狗崽子?
说的时候他正和东义隔着门口的小花圃闲侃,给东义出馊主意,说他承包的池塘不如用来养王八,肯定比养鱼赚钱。东义没被忽悠,按部就班地养鱼,但冰云觉得,真不如养王八。不会学呗!
东义爹妈都是平凡的好人,公婆刚从牛棚搬回来那阵儿,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阶级壁垒分明,都抱着能远点就不要近的心思,十年运动,人们心有余悸,没必要为日后的哪一天埋下意想不到的麻烦。只有东义家,一巷之隔,虽然也胆小,也顾忌,却没有拒绝公公婆婆递出的橄榄枝,若有若无和他们来往着,直到第十一届三中全会开过,周家被孤立的阶级状态才慢慢被打破了。
到了东义和二莲这一辈,阶级的观念已被发展的时代渐渐弱化,也可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二莲也是难得不挑剔冰云的人。农村的婆娘们闲时最喜欢叨叨个张家长李家短,而对于一个从大东北关外嫁过来的女人,背后说人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她们都直接当面说。因为:反正她也听不懂。权当话题和乐子。
但二莲从不参与这样的叨叨,日常和冰云也来往的挺好。冰云觉得可能真有家风这种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却潜移默化地从纯朴善良的东义爹妈传到东义,并且影响着后进门的儿媳。她觉得二莲不是内向,也不是天性敦厚,而是她有她自己的准则和是非观,不缺善意,也有头脑。就像她的公公婆婆一样,自有平凡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