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健去上班了,冰云一直在床上躺到腻,才懒洋洋地从锦被里爬出来。推开窗子,外面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围墙边的茉莉花正开得雪白,一对鸽子在房顶上咕咕地讲着私房话。
没有公婆在的日子啊,好美!
“小流星——”她喊道,没鸽理她。“小流星——”她把头探出去,往上扭着脖子再次喊道,一只鸽子低头看了她一眼,很不情愿地飞下来落在窗台上,是那只雄鸽,看来还是男士比较有风度。她笑了:“你太太怎么不下来?”鸽子歪头看看她,正要飞跑,“别跑!我拿好吃的给你。”她跑去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袋杂米,倒了一些到手里,鸽子咕咕一叫,房上那只飞了下来,她笑了:“你真是个好丈夫!”她不把米撒出去,两只鸽子便在她手心里啄着吃。天上的这一对飞禽是高兴了,地下诸多“走兽”却愤怒了,楼下的几只鸭子几只鸡,加上两只一向憨厚的猪,看见她居然站在窗口上炫耀这种幸福,一齐在地上愤怒地大叫起来,她这才记起:由于她的懒床,它们都还没有吃上早点,而头上碧蓝碧蓝的天空和晌晴晌晴的日头也在提醒她:菜地里昨天新栽的菜苗也正在向她要茶喝!
“噢,小流星!你瞧它们生气了。”她笑起来:“在没有把它们变成烧鸡、烤鸭和红烧猪肉之前,我必须得去喂它们。”
把鸡鸭猪槽里加满食物,冰云又提着水桶去了菜地,等她把菜苗的“茶”也奉完,擦着脚走回家来时,肚子正在很礼貌地给她唱歌。伟健早上煮的粳米粥还给她保着温,粥里埋了一个剥好的鸡蛋,旁边一盘火腿片,一碟新拌好的腌白菜根,下边压了个纸条,猪,食。她给气笑了。下次她也给他茶杯底下写个牌子:健,饮。
她捏了片火腿肉放嘴里,腊香味十足,南方人总能做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干肉食:风干鸭,腊肉,腊肠,腊鱼,火腿……她来了南方之后才知道,肉腌好挂在房梁上,能保存好几年。婆婆非常会做这些东西,一进腊月,两头猪,不同的部分做成不同的品类,全部挂上房梁。开始,她吃不惯这些干肉,因为北方有天然大冰箱,新鲜的鸡鸭鱼肉扔进雪里,半小时不用就冻实了,吃的时候缓开,和新鲜的一样。现在却觉得这些腊味风味独特,比鲜肉有更多的回味。
她喝着粥,咬着鸡蛋,就着火腿片,吃着辣白菜根,瞥着桌子上的两个字,觉得男人挺有趣,他们粗起来的时候像一只表面麻麻的硬皮核桃,细起来的时候则像砸开了核桃皮的果仁,曲折、闪回,细腻得超乎想象。
她知道这两天他是特意留在家里陪她的,甚至他还说要休假半个月,再度一次蜜月,直到公公婆婆回来。今天要不是她赶他走,他就只管地腻在床上和她胡闹,她有时候就真搞不懂男人,也搞不懂夫妻究竟是啥关系?
她从没想过要把自己曾经的痛与泪分给他,可分过之后,她发现他拿出来的体贴与怜惜让人感动。她还记得结婚不久,她病了,虽只是微恙,却也得到了他极其温柔的关爱与照顾,这也是她没想到的。她从前也不知多少次的病过,痛过,伤过,磕磕绊绊过,却从来没有人像那样在意过,怜惜过,爱护过。她不知道人世间还有这种感情,她从哪里也看不到、感觉不到,在母亲和继父那里,在后来她那只有女人的生活里……
她不明白夫妻,在一知半解中,她感到一种恐惧和厌恶。她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什么感情,在某些知识和情感上,她幼稚得像一个学龄前儿童。她还记得他们结婚后……她的脸不由自主地热了,忙低头认真吃饭。
可是夫妻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像邻居二莲,她和她老公东义,他们是一个家庭共同建设者的关系,二莲又怀孕了,但每天还是挺着肚子和老公一起忙着他们的蔬菜地和鱼塘,他们起早贪黑地种菜、养鱼,卖菜、卖鱼,他们今天给家里添了台大彩电,明天添台洗衣机,他们欣喜地看着家庭点滴的变化,充满幸福地期待着第二份小生命的降临,并期待是个男娃。他们就是这样简单的家庭共同建设者的关系,彼此扶持,互相依靠。
而亚凤,她和妹夫,他们是拧拧巴巴凑合过日子的关系,他们无心建设他们的家庭,但又不愿舍弃,家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只清蒸鸡肋,典型的食之无味,弃之不舍。他们既不扶持,也不依靠,可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那他和她呢?建设关系?扶持关系?依靠关系?她不知道。他们有一个家,但不用她建设,他们不是建设者的关系;他不用她扶持,他们也不是同盟者的关系;她依靠他?不,她是依靠他在生活,可她心里为什么从来没想过她可以依靠他呢?她摇摇头,觉得还是不要想了,他们和别的夫妻不一样,他们有夫妻之名,有夫妻之实,但好像没有夫妻之心。他们的婚姻是一纸契约,不能有心,所以她还是不要想了的好。她要始终如一地做一个人生的傻子,这样她才好在人生里无忧无虑地过下去,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