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肉和粮食在天堂哭泣?它们不应该在厕所哭泣吗!伟健简直无话可说。
也许是窗框太窄,硌人,那个人从窗子上溜下来:“世界即使养大我这样一个平庸之辈,也是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我们从小被教授的舍己救人的观念本身就是错误的,舍己,救人,既然必舍一个,那就舍自己掉下去的那个吧!让他为他的无知、调皮、不知深浅付账。是他自己没有珍重地、拼命地活着,那就去死吧。优胜劣汰,这才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则。不珍重、不努力、就活不下去的法则。我很感谢二十二年来养大我的猪肉和粮食,所以我一直都是珍重地、努力地、拼命地好好活着,不害人,不戗己。如果掉下去的是我,我希望别人救我,这也没有错,因为人在任何时候对于生寄予渴望都是没有错的。但我不责怪,如果我无力自救,又无人救我,那我含笑面对死亡。”
伟健完全没想到他会听到这样一翻论调,按理说,人都会把心理阴暗的部分藏起来一点,即使不唱高调,也不会把自己赤裸裸的私心和无情给这样说出来,这还真是个山林小妖呢,还没学会人类的伪善。同时也有些心情沉重——不珍重,不努力,不拼命,就活不下去。她是珍重地、努力地、拼命地、才活到今天的。这是对生最高的致意吧!
“你不会不甘心吗,小妖怪,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事你都没做过呢,你连恋爱都没谈过——”
“我下午谈过了。”那人扬扬脖,随后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神情:“当人真正面对死亡,根本不是甘心不甘心的问题。那是勇气与豁达。当我没有权力选择的时候,我沉默,这是生命的严格与公平。”
伟健不觉抬正了眼去瞧那个小女人,这不像一个小女人说的话。看来他娶的这个有勇气与豁达的女人永远不会问那个“我和你妈同时掉河里你先救谁”的傻问题。
“你怎么不问问我去不去救呢,宝贝儿?”
“以你的自信以及英雄主义,你肯定会救的。但做为你的家人,我不希望你涉险。所以我为什么要问这种傻问题呢!”
伟健便哈哈大笑,却不知道是因为她好像很了解他笑,还是因为她说她不希望他涉险笑,再或者因为他自己问了傻问题笑。而他更没想到的是,不过一星期,等他再回家时,老天爷便戏剧般地把他的愚蠢假设编排成了真的。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汛期,老天又闭着眼睛下起了烂雨,稀稀拉拉,不休不止,仿佛被哪个淘气的孩子捅漏了,偏又一时补它不上。昨天傍晚的时候,太阳刚露了一下脸,今天一早便又缩回去了,上午刚刚过不到一半儿,便又哗哗啦啦地下起来,一下便溜溜下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停。伟健晚上到家的时候,冰云正在和婆婆、邻居二嫂、张家婆婆打麻将,她听见伟健的车笛声,便把牌给了亚凤让她接着玩,自己跑出去给他开门。亚凤很少玩麻将,伟健说她是怕输钱,其实冰云看,她是因为自己是回娘家住的女儿,又有了她这个嫂子,所以处事更加谨小慎微,以免引起爹妈和哥嫂的不和。冰云不说破,只是日常和她更好地相处,她觉得这种自知和尊敬是建立稳定和睦家庭关系的基础,她也是登人家门做儿媳妇的人,她也有这种自知和自律。
她和伟健进了屋,伟健和牌桌上的人打了个招呼便上楼去了,他从不参与这种女人的牌局,但不反对她玩。可冰云更喜欢和他在卧室里聊天和打扑克。伟健嘴上不说,但他的老婆给他的这种回到家里他就是皇帝的优越感他还是挺得意的,尽管他这个皇帝经常被小坏蛋算计。他已经吃过饭了,也不想再吃东西,换了衣服便拉上冰云出去小河边散步。整整下了一天的雨,大街上全是些在屋子里闷了一天的人们,尽管路上泥泞不堪,还是挡不住人们出来透气的脚步。
冰云和伟健到河边时,发现河岸上已站了好多人在看水。今年的雨水比往年都大,昔日的河滩早已淹进了河床,河面变得异常宽阔,岸滩上,一些低矮的小树也都已经泡进水中央了。伟健和冰云趴在桥栏上,混沌的河水湍急地向下流去,不时带着一个漂流物向下急奔而去。伟健讲每次涨水,下游都会有人专门在河边打捞河上这些“水财”,他还没把这水财的内容讲清楚,冰云忽然推推他:“阿健,你听,这是什么声音?”他还没等侧耳细听,忽然觉得脚底在往下沉,桥面剧烈摇晃。
感到桥面下沉时,伟健本能地伸手去抓冰云,但他左手边的桥栏是一截木板,村桥年久失修,有的桥栏断了,平时就用两根铁丝绑一片木板拦着,这时那木板率先脱落,他人随着木板先一步被闪了下去,0.1秒的时间差,他右手抓空了。
即使再破烂的桥,塌起来也会有几秒钟的时间,惊慌的人群开始尖叫着往两端跑,冰云却好像吓傻了,因为伟健掉下去了!“阿健!——”
桥塌了。她也掉下去了。
冰云直接被落差和断桥拍到了水底,一片黑色,流水声,脑子里的嗡嗡声响成一片,她闭住气,出门时临时套在身上的防雨小外衫在往上漂,她抓住敞开的领口,外衫在胸腹间兜住了一个巨大的气泡,带着她漂向水面。等到重新呼吸到空气,睁开眼睛,她看到眼前一片汪洋的世界。塌下的桥面短暂地阻住了湍急的水流,也同时掀起一个个巨大的浪花,
“阿云——!”她听见伟健的声音,使劲伸出头,看见他就在她右上方,“抓住!往这边来!”那个人手里抓着一片木板递向她,她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就被一个浪头向下游打去。
“接住!”那人奋力地把那片木板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