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肚子里把乡巴佬骂得狗血淋头,崔文可脸上的笑意却分毫未变,对于她来说,笑是工作,也是工具,她虽搞不懂那个人这黑幽幽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高兴不高兴还是能看出来的。她身子轻歪,穿着丝袜的腿靠在了他腿上,那人没躲,也没动,她继续笑,“周总也——”她想说:周总也不告诉人家一下,广告什么时候播啊。
“崔小姐不喝酒来这儿干嘛?”那人看着她:“这种地方就是喝酒的,就像有的地方就是睡觉的一样。”眼中神色一收,嘴角一扯,声音压低下去:“你要弄错了地方会出笑话的。”说罢大笑起来。
她觉得这人也讨厌,男人喝起酒来惯是说混话,“讨厌你——”她伸手娇嗔地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眼睛含情脉脉地送了个秋波:“人家找你有事呢,别喝了。”
“别在男人喝酒的时候找事,”那人道:“不喝酒就别处玩去。”转过身去,又吆五喝六地喝上了。找事?她心里极不舒服,同时也觉得受了冷慢,而且这冷慢让这一大帮男人看到,她也很不高兴:
“那就喝呗!”伸手拿过桌上的啤酒倒了一杯。
刚刚还戏谑大笑的人转过头来,眼睛盯着她:“我们这些男人在斗酒,你真要加进来?”
“加啊!”崔文可心里生气,不理那眼神里的阻止,端起酒来,一口喝掉了:“不就是喝酒吗,有人不理人,我就舍命陪君子呗!”
伟健放下杯子:“哟,崔小姐一直都当我是君子啊?错了。我是流氓。我也不要你的命。”
桌上的男人看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哈哈,阿健,行啦!人家来找了,你还是赶紧送人回家吧,咱改天再喝。”
“干嘛改天,”伟健笑:“崔小姐不是要加进来吗,加吧。我提醒她我们是在斗酒,这有的酒能喝,有的酒不能喝,她连这都不懂,”看一眼崔文可:“你是不是想喝醉了我把你送哪都行?”
崔文可听出话头不对,觉得这事还是不找的好,马上笑了:“讨厌,你看你凶巴巴的,这不都是你朋友嘛。人家就是想和你们坐一会儿——”
“有些桌子没你的位子,比如现在这桌。”那人的黑脸孔板得像块石头,眼色幽深:“想喝我的酒?你有那肚量吗?你把这杯给喝了,我再送你一百桌,你收得下吗。”
崔文可看着黑了脸的人:看来那天的账好像是他结的呢!那乡巴佬还真是——,她有点后悔,她高估了——不,她低估了——不,她突然觉得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错了。更猜不到他结了账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但是肯定发生了她料想不到的事。
她的心怦怦乱跳,觉得她不是羞辱了一个乡巴佬女人,而是惹了一个霸道的男人。她真是——干嘛不把账全结了呢!而那个蠢女人也是……她自己不要脸面,难道丈夫的脸她也一点不顾吗?!
不,不,她有可能就是故意的。故意装一副可怜相给他看。对,准是的。她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很不顺眼,一脸的古怪,也不知哪和别人不一样。从头到尾低声顺气的,既不生气也不发火,却等回去之后再一哭二闹三上吊,把拍好的广告也搅黄了。越想越生气,乡巴佬都会干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下作。心里不屑,生气地抓起包来:
“没位子我也坐了!”
崔文可恨恨地掉头就走,走到包间门口,听见伟健在身后大笑喊道:
“崔小姐,你能上错桌子喝错酒,我可不会。有的桌子我就不会再上。”
她拉着门,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又弄错了——她干嘛跟他生气呢,他在家刚吃了乡巴佬的气,现在不是正应该她哄他才对吗?想掉头回去,可听他这不善的口气分明全是针对自己。而且,现在走回去也挺没面子的,女人不能太掉价了。男人全是贱骨头,越是高傲得不到的女人,他越喜欢追着跑。他们既要女人色气满满,又希望女人单纯可爱,既想在女人面前耀武扬威,又希望女人不要太贱。一面恨女人爱他的钱,一面又热衷用钱买女人的初夜。女人卖了,他嫌贱,不卖,他说你装什么装。她十九岁顶她妈的班进了百货商店,做后勤,她不想做,她想做营业员。主任看出她的心思,让她用自己换,换就换,事实证明她换对了。她成了全百货最好看的营业员,又从一百货换到更大的三百货,照样好看。在卖布柜台,她把花布随便披在身上转两圈,就能引得买布的人疯抢,她喜欢出这种风头。当然也在出风头的过程中把男人看得透透的。男人的甜头不能给多了,也不能不给,不能太作死,也不能太顺从。有人说他们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想着盆里还没做熟的。她不管这个,她就做筷子上最爱的那一口。爱情和利益矛盾吗,一点都不,能把利益最大化的爱情才是好爱情!用当下流行的话说,叫双赢。
“哎、嗐,哥们,过了。”她听见桌上的男人都帮着打岔:“去去,赶快走吧,去哄哄人家。女人嘛!小脾气,咱们明天再喝。”
她放缓了拉门的手,心里希望着他过来,他过来,他们出去,就什么都好说了。却听见伟健大笑:“过什么,这桌子是我们男人的。男人要是能让女人上错了桌子喝错了酒,那以后他为什么收拾不了的麻烦结账都是自找的。接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