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健和冰云结婚快三周年了,他逐渐发现:夫妻间有隐瞒的最大坏处,不是被对方发现后有什么灾难,而是你想坦白时找不到门路。
他想送妖精一件礼物,以往的纪念日、生日他都是送首饰、买衣服,现在,他觉得这些礼物没意思了,他很想把城里的“神仙府”送给她,因为他忽然很想过那种晚上回家、早起上班的日子,因为家里有好吃的,有人说话,有人管他,有人闹腾,而住酒店真没意思,神仙府就他一个人,好没趣味!
但是,找不到送出的路径。
这时他就觉得她一点不关心他的财产、房产好像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有时候他都希望她能有点隔壁二莲的彪悍,进城卖菜之后,把丈夫口袋里的毛票都翻走;或者有点郑家姑婆的好奇,像间谍一样打探他的财富隐私。最起码有的没的地问问他:你在城里住哪儿呀?为什么不在城里买房子呢?你能带我去城里住吗?或者就按照她的妖精心,再拐弯抹角一些。可是她从来没问过,这就让他觉得好比小孩子玩捉迷藏,藏起来了却没人找,自己走出来,又怪没面子的。
他决定带她去旅行。希望能在旅行途中,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来。反正结婚以后,他每年都会抽时间带她出去玩一次,基本都在周边,一来他没什么时间,再者小乡巴佬到哪玩都开心,而用几天时间点缀一下一成不变的生活,于他、于他们都足够了。
但是这一次,他想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可乡巴佬的回答却一如既往地没见过世面:“哪都喜欢!”她这么答道,再问最想去的地方,“北京!”随即又喊:“桂林!”
“我知道了。”他撇起嘴:“想去北京是因为《我爱北京天安门》,想去桂林是因为‘桂林山水甲天下’,对吗宝贝?你还真是小学毕业的!”那个人傻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的!”他看她一眼,不懂一个人怎么能有这样的傻笑,“噢!我不知道,宝贝。我是现在才知道的。是你把我骗了,你骗我说初中毕业……”“我是说初中没毕业——”“有‘没’吗?好吧,你一定是用轻声说出来的。然后使劲装出一副很聪明的样子,我才答应娶你的。”
那个人开始翻着白眼瞪他,他不理:
“可是你看,你但凡对中国地理和我这颗柔软的心有所了解,选的地方在同一方向上,我都会考虑顺路都去看看的。但我真不指望你能有这样的智商了,亲爱的。那么现在,你到底是要天安门呢,还是要甲天下呢?”
那人就立刻收了白眼,随手抓了两颗弹珠放在他手里:“红的天安门,蓝的甲天下!”结果她闭着眼睛摸中了蓝的。
“呃,这样选择旅行地真符合你的智商呢,宝贝!好吧,那天安门就等我们结婚五周年的时候,我买台好轿车,开车带你去,希望到时候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在天英灵能指引一下你的智商。”
可是他们在桂林玩了一个星期,他都没找到告诉她“神仙府”的机会。
他发现隐瞒了三年的秘密,在光天化日之下根本说不出口,即使在黑暗静谧的夜晚,也说不出口。如果对着一个傻乎乎的乡巴佬说:我在城里有一套房子,我们去住吧。他的脸皮和内心可能还扛得住,但问题是:她不只是一个乡巴佬,她是——,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反正对着她,他的脸皮和内心都没强大到能自如地说出这句话来。虽然现在他三天两头往家跑,回了家就和她胡闹,各种的小儿科,各种的不要脸,每每把她弄生气,不理他了,再死皮赖脸地哄。可他觉得这和那不一样,至于怎么个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总之就是他既没办法把这事说得轻飘飘的,又不想把它说得很严肃的。
而且,好像能预见到某种伤心,他有种预感,她听了之后一定会受伤,那种不会和他说也不会让他看见的伤。但是不说又——,又浑身难受。不,是浑心难受。尤其他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的时候,他就会想她,想:如果现在她能睡在他旁边多好!
其实她睡在他旁边的时候,他也纠结。自打“五一”茶话会之后,他就经常觉得睡在身边的“人型”不知为何物?可能是白骨精!不知道哪天半夜,就会不动声色地爬起来把他吃了。亦或是仙女,早上睁开眼睛,发现她早已平地飞升!有时候甚至睡到半夜突然醒了,他会去伸手摸摸身边的人在不在,甚或要打开灯看一看有没有原形毕露地长出獠牙来。枕际端详着她熟睡的模样,他常常会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娶到这么奇怪的女人?她和他过了三年,心里到底在想啥?
对于“五·一”那天的事情,他尤其想不明白的。虽然和她打了一架让他知道了她也会生气,也会吃醋,也会发狠,但他还是想不明白,一个一紧张就会手脚冰凉的小女人,怎么能突然爆发出挡在一群男人面前的勇气和力量,而且,惊艳了整个会场。
如她所说,那里面有意气的成分,因为“他们太欺侮人了”。可是那意气却惊艳了整个晚会,这是他始料不及的。这总让他想起她要和他结婚时候的样子——紧张地坐在他面前,心却安静了整个时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两件事联在一起,他总觉得这两件事里有惊人的相似部分,但是真想要比较一下的时候,他又觉得有些拎不清。柔弱的、毫不起眼的,被挤到边缘,力量爆发,爆发起来可以摇撼最坚固的人心的力量,好像是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