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召玄不知陈虎是何时离开的,但陈虎虽走,余音绕耳,他不禁回忆起那些在落河山脉的日子……
自他记事起,老猎户就已白发,清瘦矮小,但面容慈祥,布满老茧的手每次抚摸他的小脸蛋时,他都会表现出抗拒……
每日老猎户都数次进出家门,且每次出去都会把他关在木屋里,门外的陷阱也不知是何时所布设,只知他记事起便已存在。
那个陷阱是老猎户此生布设出的最复杂的陷阱,常人很容易中招,所以他当初离开时才会把陷阱毁去,以免日后有人想进木屋暂歇从而落入陷阱。
虽然年幼时常常一人独处,但老猎户会用竹子给他制作一些简单的机巧玩物。
今日,他才明白了,为何老猎户带着自己时生活窘迫……
皆因每日要花时间照顾他,往往能糊口后就不再过多捕猎,且从陈虎话中获悉了自己的“奶娘”。
更明白了为何传授自己打猎技艺时,老猎户定下了不许狩猎孕兽、幼崽、白豹等诸多规矩。
林召玄自幼聪颖,以他对老猎户的了解,老猎户一人生活时,必能有所积蓄,且以老猎户一贯的节俭作风,更能判断出那积蓄定然用于正途。
既然为了给他找“奶娘”,最后只得拿祖传之弓去交换,可想而知在此之前老猎户已把当时积蓄都用掉,那会用在何处呢?
想必其中必然会有用在他身上的,只是他不清楚自己是何时被捡到的,所以具体情形不好估算。
想到此处,老猎户的音容相貌出现在他脑海中,仿佛还能看到老猎户在对着他慈祥的笑着……
林召玄瞬间心中一暖,刚毅英俊又略显稚嫩的面庞,虽未呈现表情幅度,但嘴角终究还是出现了轻微抖动,眼前刹那朦胧……
一年多来,疲于谋生,以至于很多事情从未细想,读书的五年,老猎户每日早送晚接,木屋到扶风镇十几里地,有时他走不动了,老猎户就会背着他。
后来的两年里,老猎户每日佝偻身影、步履蹒跚着指导他打猎技巧,尤记得老猎户撒手人寰时,正在指导他在山林中布设陷阱,当时情形至今难忘……
因为老猎户看他的眼神是那样和蔼、欣慰,还带有浓浓的不舍与牵挂,最后一眼看望山林深处,眼神很复杂,似有悲伤、期盼……
他最后则按照老猎户的遗言,把他葬在了木屋前,墓碑正对山林,只当是老猎户对这片居住已久的山林感情深厚。
“有父如此,当为我幸,既是养父,也如亲父。”林召玄紧抿嘴唇,眼神坚毅。
“无法修行,于我而言只是小憾,子欲养而亲不待方是我心中大憾。”
“可若父还在,我又有何能力报答?况且如此恩情,何以为报?”
“身无长物……以我如今所有,恐怕连返乡的盘缠都不够,每月伙房虽有一千流云币月俸,但远远无法支撑漫长的归途。”
“既然修仙无望,那我便努力赚取钱财,日后归去时,亦有为父修缮坟墓之力。”
此时的林召玄根本意识不到,用心陪伴才是亲情最好的守护,虽然于他而言,为时已晚。
不过当生存都无法保障时,又谈何陪伴?心中有爱,爱则在,体现是一种证明,却也并非铁证。
他的生财想法倒也算得上殊途同归,但终究还是不懂,毕竟他还只是个少不经事、坚毅聪慧些的十五岁少年罢了。
不过经此一番,他倒是明确了接下来要走的路,那便是设法生财……
于是他收起沉浸良久的悲伤,立马像换了个人一样,支起放在桌案上的右臂,握拳顶住微微低下的额头,闭上眼思索了起来……
只见他时而小幅摇头,时而眉头紧皱,半晌后才舒展开来……
……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睁开眼站起身,眼神锐利表情淡漠的走向床榻,转身伸开双臂呈“大”字形,往后直挺挺躺去。
躺在榻上盯着房顶的林召玄一动不动,半晌后喃喃自语道:“或许成为猎户……便是我的宿命。”
……
两日后,林召玄终于见到了那把九张弓。
并未过多与陈虎客套,他已暗暗把此情铭记于心……
一番打量,九张弓确与寻常竹弓不同,弓身是由某种银色玄铁打造,且是一体的弓身,只是形状和常弓区别不大。
让林召玄比较注意的是弓弦,寻常弓弦都要不定期更换,这把弓的弓弦几乎是与弓身连为一体的,不知是用何材料制成。
空拉松弦尝试,此弓的劲力依然十足,估算着此弓的射程较之常弓应远出数倍。
“我正缺一把趁手之弓,有了它,定可助我提升捕猎效率。”林召玄对九张弓非常满意。
“且这把弓可能是养父留下的最珍贵的遗物,又是把好弓,万不可在我手中蒙尘。”
“数日休养,手掌已无大碍,精神也已恢复如初,待明日回伙房“帮厨”时,再向赵伯打听一下周边捕猎区域。”
……
就在林召玄这个凡人杂役弟子,在宗门过着自己平凡的生活时,落河宗内门一点也不平静。
距离一年一度的北陆仙会已不足两月,届时前往参会的两百弟子中多数都要出自内门。
出发的半个月前,内门弟子之间还要切磋决出名额。
内门弟子数千众,除却为宗门参赛的荣耀感,为师长争光的自豪感,宗门对名次优异者亦奖励丰厚。
于是内门中,凡符合参赛年龄的修士都在日益紧张的准备着……
偌大的落河宗,核心区域除却宗主和数十位长老居住外,竟只有百余位核心弟子,人才凋零、修炼资源匮乏程度可见一斑。
落河宗的六堂一阁,大多四散分布在核心区域的外围,毕竟都属于宗门重要堂口,如此安置,既可保护,亦可被保护。
执法堂却很例外,它不仅不在此处,甚至就在山门内不远处,毕竟执法堂弟子要经常外出执法,且堂内弟子普遍修为高深,自然被放置前沿。
安危方面的安排自然无可厚非,只是自从三家十宗的格局在北陆形成后,宗门之间几乎未起冲突。
就像修士不得无故针对凡人,如有必要可找执法堂裁决一样,宗门之间若起冲突自有三世家裁决。
在资源被三世家掌控的局面下,下面的争斗毫无意义,凡人面对修士亦是如此道理。
所谓祸兮福所倚,无论对十宗门还是凡人来说,自三世家为主的格局形成后,北陆反而人口增速迅猛,堪称流云大陆盛行修仙以来的最高点。
可能会有一些十宗修士觉得修仙就该能者居之、弱肉强食,可现在三世家不正是在如此做吗?只不过三家制定了不同的规则体系罢了!
……
执法堂的堂主,名叫文风,明道境后期修士,在六堂一阁中修为独一档,由此便可对执法堂弟子的普遍修为窥探一二。
此刻文风正站在执法堂的正殿中拱手施礼,落河宗能让他如此施礼的也就只有宗主李道一。
“敢问宗主来此,可有要事差遣?”
李道一通常不干涉各堂行事,且如有要事均是召集至议事大殿商议,文风不明所以实属正常。
“文风,我有一事想拜托于你,你可愿倾力相助?”
李道一语气略显卑微,这可吓坏了文风,宗主何曾如此过?
当下赶忙施礼回应:“宗主切莫如此,如有差遣,文风无不遵从,您曾有恩于我,文风从未忘记当年救命之恩。”
“我之所以找你,只因信任你,并非挟恩图报,亦非以宗主身份相压,救命之恩日后休要再提。”
李道一接着道:“况且那已是两百多年前的旧事,当年在“那里”,我们两人能同生共死两年,这份情谊我依然很重视。”
文风听完大为感动,他又如何不记得?当时的自己还是入道境修士,而李道一已是明道境,说是同生共死,实则是李道一对自己颇多照顾。
想起每五十年一次的“山海外”飞诏,那真是修炼者们的噩梦。
看似平静的修仙界,实则每次飞诏来时,都要有一批修士殒命,只是鲜为人知罢了。
因为应诏之人能回来的十不存一,而回来之人也均被下了禁制,不能与人提及山海外这个地方及其一切,否则会立刻触发禁制暴毙而亡。
至于应诏陨落修士的“失踪”,宗门通常会用各种合理的理由遮掩,比如闭生死关、进入险地、失踪、仇杀……
甚至于三世家暗中支持,伪造出大规模各宗弟子相互厮杀的假象,然后装模作样查证一番走个过场,再随便编造个厮杀理由更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些,文风略感疑惑,转而开口问道:“可是宗主,下一次应该还有三十年左右吧?”
李道一一摆手:“与此无关,我是想让你带队参加今年的北陆仙会,多挑选一些执法堂的精英弟子,届时另有两位长老随行,都听你指挥。”
“可往年的北陆仙会,皆是核心弟子带着内门弟子前往即可,这次为何……?”文风虽觉得不该问,执行便可,但他更想清楚缘由,以便他对全局有所掌控和充分准备。
“因为这次灵儿也要去。”李道一一脸无奈的苦涩道。
“什么?灵儿也要去?您怎可让她去?”
文风瞬间就急了,由于和李道一私交匪浅,他对李灵儿也一直是视若己出,所以关于李灵儿的事情,他比旁人知道的多一些……
李道一之所以严禁李灵儿下山,是因为她十八岁前会有一场大劫,所以李道一一直以来都在试图把她保护在身边。
小时候还好,稍稍长大一些后的李灵儿,总想着偷偷下山看看山下的世界。
毕竟人们对待未知,往往只有两种态度,恐惧和美好,且都是极端的!
李灵儿的眼中,未知的山下便是美好的世界,殊不知几乎整个洛河城的凡人们都觉得落河宗才是落河城的“天”,包括宗门内修士也这样认为。
倒也能理解,毕竟人的目光通常都是看向彼岸,想踏足的亦是彼岸,任何已发现已拥有,皆已失去神秘感。
于是在这种念头强烈催使下,李灵儿坚如磐石,“计谋”层出不穷的和李道一“明争暗斗”了数年,随着李灵儿的年龄逐渐增长,李道一的越发繁忙,此消彼长之下……
后来李道一便找过文风,托文风“助阵”看管。
可谁知……
一个多月前,宗门大批弟子外出接引新弟子回宗测试,竟被李灵儿把握住时机,抓到了漏洞。
事情偏偏那样巧合……
那时,文风正在议事大殿,堂内弟子一不小心跟丢了,本来宗主严禁李灵儿下山,宗内弟子也不敢带他下山,当然,白元除外。
而接引新弟子也跟白元无关,可偏偏有资格调用风灵舟的弟子都已派出,最后一处偏远些的地区无人可派了。
接到张岩禀告后,李道一随口就指派让白元去一趟……
恐怕此刻身处炼丹堂的张岩,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沦落至此的真正“根源”,竟是李灵儿的第一次成功下山所引起的。
“姚姑要见她,我怎能拒绝的了?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找你帮忙呢?有你保护她,我放心。”李道一颇感无力的向文风徐徐说道。
“怪不得,既然姚姑开口了,也别无他法,宗主且放心,只要文风还在,定护灵儿周全。”文风语气坚定的说道。
“好好好,此番灵儿就托付于你了。”
李道一舒了一口气,并非他怕文风不答应,或者不尽力,只是听到如此保证,在感觉上更能安心。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亲自护送女儿往返,可惜三大世家定有规矩,任何十宗修士未经许可不得出境半步。
虽说私下难免有人会偷偷越境,可一旦被发现,那便是重罚。
宗门间的接洽事宜,全要由外事堂提前用玉简传信照会参与各方之后,在三世家的监督下完成接触交流。
宗门宗主亦不能违反此规定,李道一安排文风带队已然越界,也是他能做到的极限地步,只不过他也准备好了书信让李灵儿带去。
内容无非是请求理解,愿意让出一些利益作为赔偿,当然他也只能在自己的收益中割舍,这也是他无法不管不顾亲自护送的原因。
如若他作为宗主护送前往,便不是一般的补偿所能解决的,必然要动摇宗门的利益,宗门高层也绝不会答应他那般做。
他虽是宗主,却也无法恣意妄为,各大长老也有权不听从这种不合规的差遣,他只能是动用私交作此安排,不过这样也能让他更加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