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大雁南飞。忘心湖上碧波浩渺,往日热闹的渡口,此刻格外安静,只有一艘雕梁画栋的豪华画舫,靠在岸边,显得格外招摇。
引路的小厮殷勤地掀开轿帘:
“苏小姐船上稍候,候爷片刻即至。”
苏菀道过谢,缓步踏上楼船,入眼处是熟悉的故乡风物,风中传来了桂花香,去国离乡十年,她总算回来了。苏菀轻闭上眼,沉醉地呼吸着,一双冰凉的大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江郎,别闹。”
她嘴角微翘,抓住那人的手,含羞带怯地转过身来。
眼前的人,浓眉凤眼身姿魁梧,穿着绣着龙纹团花的便服,周身华贵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皇,皇上。”苏菀花容失色,赶忙跪下请安
新安帝周信芳笑吟吟地拉起她的手,眼睛却依然着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带着几分笑:“来,陪朕来喝一杯。”
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貌美宫婢,轻手轻脚地把苏菀搀进雅室,舱内衣食,一应齐全,器具无不精致考究,酒是十年的桃花酿,几十道宫廷菜,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显然是早就备下的。不远处的榻上,铺着大红色的鸳鸯合欢被,纱帐香罗,红消翠软。矮几上的香炉青烟袅袅,燃着让人愉悦的甜梦香。
船越行越远,渐渐离开码头,舷窗外面,碧波万顷。天地间苍茫一片 ,前后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的湖水。苏菀心中一沉。到了现在,哪里还想不明白。她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思绪却似乎自己会飘。
在北胤作间十年,她经风历雨,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惶恐和不安。
如今战事已消,天下一统,作为最大的胜利者,新安帝周信芳理所当然接收北胤的 一切。土地,山川,河流,财富,美人,城池。她这个祸水红颜,颠覆了北胤江山的“妖妃”也被迎回了故国。
男儿们按功论赏封官加爵,而她却被遗忘在流言蜚语中。不止达官贵人,就连坊间的百姓都津津乐道,说她习得了房中七十二术,功夫如何了得;又说她是狐仙托生,专吸男人精髓,否则怎么能迷倒天神一般不可战胜的北胤帝王。
对此苏菀不屑一顾,作间十年,她什么风浪没见过,又岂会在乎区区流言。
作为新安王朝最大功臣,苏菀不求荣华富贵,不惧流言蜚语,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人,如今的安国侯江隽。今日江隽的贴身小厮来请说是:“侯爷邀您泛舟湖上,共赏秋日盛景。”
她满心欢喜地应约,天真的以为,会等来年少时的爱情,也信江隽是谦谦君子,记得余生一起携手游天下的美好许诺。谁料想,这般盛装打扮,画舫上见到的居然是如今的新安帝。
周信芳十分殷勤地斟着酒,醉眼迷离地说道:“阿莞可还记得十年前,孤前去送行,跟你说过的话。孤等了你十年......”
说着他一把拉过苏菀的手:“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苏菀轻轻一躲,盈盈浅笑地拿过酒盏:“既是久别重逢,的确该喝一杯。”
眼前的女人,早过了青春年华,已经是个快三十岁的妇人。可依然明眸皓齿美艳绝伦。凹凸有致的身材,散发着成熟女人独有的韵味,更加的诱huo迷人。就像熟透的果子,芳香欲滴,让人忍不住扑上去咬上一口。
周信芳自认为独揽芳华,后宫美人如云。可这所有的美人儿加起来,恐怕都逊色几分。他咂摸着嘴,明明心中急色的紧,偏要装成正人君子的样子,东拉西扯地叙着旧。殊不知越是装模作样弯弯绕绕,苏菀就越反胃。
不就是想睡她吗,装什么装。这世间,再没有比伪君子更让人恶心的。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旧可叙呢。
苏菀冷笑着,猛地灌了自己一杯冷酒。
桃花陈酿冷冽醇厚,入口甘甜,初始不觉,后劲却极大。
苏菀醉眼迷离地笑着,简直快笑出泪来。十四岁那年,她爱上了一个叫江隽的人;十六岁时,她把自己的身心全给了他,十七岁她冒死生下了两人的骨肉,她憧憬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却跟她说:
“夷光,有件事情要你去做.....这全天下,也唯有你行。”
“如今北胤强盛,我们新安弱小。长海之战,新安折损数十万兵士,被迫割让边境十五城,又遣太子玺入上京为质,才换来眼下的短暂和平。如今的北胤的储君赵君临足智多谋战无不胜,又有颜真,崔渊等诸多良将。在战场上硬碰硬,毫无胜算。赵君临正值盛年,早晚要继承大统,到时少不了选妃,而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我们会想法助你混入北胤宫廷,以卿卿的貌美,何愁大计不成。”
她不应,也舍不得出生不久的麟儿,江隽就跟她一遍遍的讲家国大义。
“夷光,你难道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国土沦陷,百姓流离失所,被杀戮被践踏,成为亡国之奴.....
“我们脚下金碧辉煌的金陵城,几百年间就历经了几朝更迭,数次惨烈的屠城。前朝狄族入侵,屠杀了几十万手无寸铁的平民,大火绵延三月方熄。百姓何辜?倘若以我个人的幸福,换取全天下人的福祉,隽万死而不辞.....”
江隽那样大义凛然。夷光虽只是一介小小的女子,可也深明大义。
十年。她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踏上了故土。望眼欲穿却没有见到已是安国侯的江隽。
这十年,他步步为营一路高升。先是娶了名门闺秀,又纳得了五六房美妾。如今他早已经不是当日那个处处求人的江郎了。他的家族蒸蒸日上,成为王朝新贵。当初送行时,江隽曾发誓等她回来,一定以正妻之礼相迎。
等她活着归来了,他却连家门都没让她进,直接将她安置在了别院,好在她如愿地见到了儿子。小小的公子,才十二岁,已经漂亮闪耀的不成样子.......
苏菀端起酒杯,强颜欢笑着。功成身退后她才知道,真正身不由己的是她,也只有她。尽管她是整个皇室,乃至王朝的恩人,命却依然蝼蚁一般轻贱。
十年前,江郎能将自己送给北胤王赵君临。十年后,他自然也能将她送到如今天子周信芳的榻上。从头到尾,她只是个工具,一个棋子,一个玩物。江隽的温柔不过是让为了让自己卖命,就连他们生下的孩子也只是用来牵制她的利器。
一个没名没分的庶子,在大家族里讨生活,从来都不容易。如果她不乖乖听话,麟儿还能不能活都难说。只有她依然有利用价值,麟儿才能过的好。也只有讨得了周信芳欢心,自己才有可能摆脱受制于人的命运。
以一瞬间,苏菀就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的确,就算周信芳带着护卫,以她所能,未必不能奋力一搏。可是脱身了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子麟还在有着几百府兵的安国公府。
周信芳早就装得不耐烦,借着酒意,一把将苏菀拉入怀里。
他是一国之君,她一介弱女子哪里反抗的了,又哪里敢反抗。很快钗环委地衣裙尽落,霎那间被翻红浪,春风荡漾。俯仰上下间,苏菀只觉自己的一颗心都碎了,千瓣千瓣,如粉似齑。
她以为人难过了会哭。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原来这就是心死。
心既然死了,泪自然干了。
十年,功成身退时,她才真正的明白,自己是个玩物,也只是个玩物。
她零乱地笑着,破罐子破摔般迎合着。任凭新王在自己身上纵横驰骋。
周信芳迷离着沉醉着,心里感叹:果然是人间尤物。这春宵一刻,纵是死了也值得。
怪不得,怪不得,赵君临那厮宁愿自焚,也舍不得杀了这女人。
他赵君临能享受的女人,朕怎么就不能有。
以后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这全天下也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