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司的后院里,包小娘子被安排在最边角的厢房里。
大夫从里面出来,面带难色地摇摇头:“小娘子服用了过多虎狼药,怕是性命难保,老朽医术有限,只能将时间拖延一下,都督还是另寻高明吧。”
周传玺拧着眉,身边的侍卫北辰嘟囔着:“谢鹏安这厮胆子可真大,真以为没人敢制他了。”
周传玺看了一眼厢房,对着北辰说道:“人命关天,跟我去下宫里。我要找一个人,她肯定有办法。”
说着就令人准备车马。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往外走去。
北辰跟在身后,不解地追问道:“都督,不过是一介民妇,死了就死了,何至于惊动殿下,多生出事端来。”
周传玺回过头,十分正色地看着他说道:“包小娘的确只是一介民妇。但她不畏强权,嫉恶如仇。就凭她的这腔孤勇,我也想救上一救。”
北辰叹了口气,太子还是过于仁善了。
以前的新安帝对这个儿子一万个满意,唯一不满的就是他过于仁慈。为了让儿子变得冷酷无情,新安帝可谓用尽了手段。这些年连他都以为太子已经改了性子,谁知道遇到事情,还是这样。
就为了一个普通人,去麻烦北胤帝,值得吗?要是让赵君临拿捏到他弱点,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面对属下的碎碎念,周传玺有些不耐道:
“北辰。我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吗。我救人不仅出于本心,也是为了案子。”
马车停在宫门前,一看是监察司的都督,守宫门的公公十分恭敬地将他引进去:“都督找万岁爷可是有事。需要洒家通传一下不。”
周传玺摆摆手:“我自行去养心殿好了。”
因赵君临的特别恩准,周传玺可以随时出入宫禁来找他议事。周传玺基本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突然来访,赵君临也十分好奇。听闻是为了一位小娘子来求宫中御医,更是连连称奇。还以为是什么英雄救美的桥段。
没想到居然是为人抱打不平,这让赵君临颇为意外了。这位素来清冷的太子,居然有这份善心。等到周传玺说了谢鹏安的禽兽行径,赵君临气得直拍桌子。
“太放肆了,朕知道他们谢家人在胡作非为,却没想到这般无法无天到这种程度。”
“我让张医判跟你过去。”
周传玺长身子匐地:“玺想想皇上求一个人前行,此人医术高明,有常人没有之诡术,除了此人,玺想不出还有谁能救包小娘。虽然包小娘只是一介平民,但我想人无高低贵贱,玺想一试。”
赵君临神色一凝,旋即说道:“你说得是皇后身边的苏菀?”
周传玺点点头。赵君临轻笑:“看来皇后大好的消息,你们都知道了。”
“ 这个苏菀的确医术高明,朕许您带她同张院判一起去监察司走一趟。谢家的事情,尽快的办吧。”
周传玺表示知道后,就退了出去。
很快张院判和林菀来到院外,跟在周传玺的车队,慢慢出了宫城。
等到他们赶回去,包小娘已经面如金纸,眼看快不行了。
苏菀向前摸了摸她的脉,又扒拉了几下她的眼睛,强喂了她一丸药。
又从箱子里翻出一盒金针。说了句:“还有救。”
说话间她手指翻飞,眼前金光舞动,张院判还没看清楚时,包小娘的头顶已经被插上了几支针。须臾,包小娘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苏菀见状,又在她的身上插了几处针。慢慢驱动内力,大概盏茶功夫,包小娘满头大汗,委顿在床上。
张院判紧张地摸她鼻息,苏菀笑道:“没大碍了。还要劳烦院判开些 生血养宜的药。”
张院判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病人,笔走龙蛇的开好药,让人拿起煎了。他迫不及待地跟苏菀取起经来:“这样真就 好啦?”
苏菀浅笑嫣然:“非是我医术高超,有起死回生之能。而是我师傅解毒的丸药实在厉害。张院判您们这种正宗医门,未必敢用他的法子。因为我喂包小娘的也是毒物。”
说着也不瞒他,先从丸药制法说起,又将针灸之法,一 一传授。张院判像个好学的学子一般,十分认真的记着,慢慢琢磨着。
周传玺在旁边已经等得不耐,给了亲随的南安一个眼色。
南安向前扶着张院判胳膊:“包小娘子一时半会也醒不来。院判随我进些饮食,休憩一下吧。等病人醒了,我自会让人来叫你的。”
刚安顿好张院判,周传玺就将苏菀拉进了自己书房。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人,眼前的姑娘不施粉黛,不着首饰,却美得耀眼,眉眼生动无比,一颦一笑,都那么的好看。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浮动在他鼻端,让他心神摇曳。
他细细地看着,半天才说道:“苏姑娘,许久未见了。”
苏菀恭敬地施礼跪拜:“太子殿下。”
周传玺忙扶起她来:“你我之间,不必施此大礼。”
肌肤轻碰,是如绸似缎的触感,周传玺内心猛地一荡,几乎不能自持。他素来稳重,但不知为什么,他对苏菀,一见难忘,甚至到了朝思暮想的程度。
在整个上京城,他见过很多颜色好的女孩子,但从来没对哪个真正上过心。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喜欢一个人,想要得到一个人。想要把世间最好的一切,统统都给她。
就算为了这个目标,他都会奋力一搏,坐到那个呼风唤雨的位置,成为她想要他成为的那个人。
周传玺目光温软,十分关切地看着她:“近来过得可好,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
“如今我在监察司,也算是有点实权的。至少看上去威风着呢。”
苏菀亦抬头看周传玺,轻笑出声:“太子殿下这般高大俊朗,本来就很威风的。赵渊把如此得罪人的差事给你,想来也别有深意了。”
周传玺唇角轻翘,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心上人这么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赵君临无非是想让我当刀,但这刀他想用得称手,也得问过我的意思。其实放下敌对立场,固有成见,接触多了,我感觉赵渊人似乎还行,倘不是母国不同,立场不同,我和他大概率会成为朋友的。”
苏菀浅浅笑笑:“我早说过的,赵渊这个人,最重情义,殿下以心相交的话,他不会不领情的......”
周传玺自是不信:“你入宫不过几月,左右没见过赵渊几面。怎么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帝王。你既这般注意他,维护他,每每替他说话,为什么又要选择落选。”
“ 再者以姑娘的资质,想要落选恐怕是很难的事情。其中可有隐情?”
苏菀只觉内心艰涩,她使劲摇摇头:“太子殿下,可以不问吗。”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那个貌似冷淡疏离,城府极深的赵渊,深情起来会到那种程度。也是临到死时,她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意。原来自己的心,早在日复一日中软化,沦陷.......
周传玺看她神情,就猜了个大概,也不再多问。转而谈起其他事情来。
这次有机会光明正大来见周传玺,苏菀自然不会错过,趁机从带出了不少硬通货。
她一样样的给周传玺看:“这是凤离多年的私藏。”
“这是我的私藏。”
看着巨额银票,还有价值连城的珍宝,再看看苏菀一身质朴。周传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姑娘自己都舍不得戴件好首饰,却舍得把这么大财富给我。倒显得我刻薄了 ......”
苏菀知道他误会了,赶紧解释道:“ 太子殿下,是我生性不喜装扮。而且银票,地契,还有珍宝,放在我房里并不安全。”
“女子哪 有不爱装扮的。”周传玺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一个盒子:“这是我亲手雕的莲花簪,你看可喜欢?”
苏菀见多了好东西,眼光一向奇高,但不得不说周传玺的品味太好了,在他手下,花叶似乎都有了生命,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不吝赞美着:“殿下这手艺当真是举世无双。”
周传玺嘴角微翘,他是谁啊,从小就是神童的他,审美当然举世无双。更何况这个小东西,他打磨了很多天。
看着苏菀小心翼翼的将簪子收好,周传玺心情大好。
又问起她最近的情况,苏菀一一作答。
谈笑间,苏菀将一沓厚厚的名册递了过去:“太子殿下,这个我想于你有大用。”
周传玺好奇地拿起名册,只见里面详细记录着这些年来,新安潜伏在北胤的奸细。每个人的样貌,来历,性情,以及哪些成为了弃子,哪些成了高官妾室,哪些在宫里行走,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周传玺一直知道新安国有在北胤安插奸细,没想到这些年,竟有这么多女子在舍身赴死,前仆后继。光是死于非命的就有几十人之多。
摸着那些红颜的名字,他难免心生怜悯:“我们新安人,应该有血性有骨气的,不该总想着靠牺牲女人换取胜利。即使真要较量,也是儿们真刀真枪在战场上见分晓。这样才称得上光明磊落!”
短短数言,苏菀心悦诚服,太子果然是传说中的那个皎皎君子。她也果然没信错人。
她浅浅笑道:“殿下,她们虽是小小女子,但能来到北胤的,无不是经过重重考验,千挑万选的。太子有本事的话,大可将她们策反。”
“就凭你储君的身份,以及在上京城的便利,想来并非难事。也望殿下怜悯她们,将来给她们一条活路。不至于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
周传玺有些讶异地看着苏菀:“她们都是为国受难的英雄,何至于此。”
苏菀脸上带着一丝残酷:“殿下是不知道我们上峰,如何控制下峰的。我们会定期投毒,倘若谁不听话,或是背叛了组织,那就只有一个死。哪怕我们做上峰的,不需定期服药,也有重要的亲眷在做人质。”
周传玺有些忧心地看向她:“那姑娘的亲眷,也在那些人手上,是六皇子的人吗。”
苏菀点点头。
周传玺叹了口气:“老六生性狠辣多疑,为了亲人安全,姑娘确需谨言慎行,别让人察觉到异常。”
两人的话已经说开,也都对彼此更加了解和信任。
周传玺当着她面,将名册放入暗格,貌似寻常地问了句:“姑娘这般为玺筹谋,可想我如何回报吗?”
说完他十分非常认真地看向林菀说道:“ 我可以许你后位的。”
“君无戏言,我一诺千金。”
苏菀微怔,旋即跪下来说道:“太子殿下,不用许我任何好处,我愿意帮您,出自我本心。只要殿下愿意善待自己子民,我的心也会一直向着殿下,今生今世永不背叛。”说着她就准备起誓。
周传玺眼睛微闭,心里叹息一声。阻止她道:“阿菀,快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