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枫出了皇宫门,看到闻敏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两人便一起回了住所。
外省大员朝觐进京,朝廷对他们的住处一般不做特别安排,有私宅的就住私宅,无私宅的就借宿亲朋好友家里,或去驿馆、客栈、会馆和寺庙,只要告知自己的住处就行,免得耽误了皇帝的召见。
朝廷虽在京城赏赐了宅邸,向枫根本就没派人去打理,一时也无法入住,他们一行的人又多,就干脆先包了一家湖广会馆住下,这会馆离皇宫也不算远,方便入宫。
会馆的掌柜见向枫是当朝一品国公,加之又是湖广老乡,后来又打听到他是平缅功臣,自然是无比殷勤接待得十分周到,还特意备了轿子和轿夫供向枫夫妇专用。
回到会馆后,向枫将当今皇帝想认闻敏做义妹的事告诉了闻敏,并将皇帝所赐的玉如意转交给她。
闻敏虽深感意外,却也并不显得激动。
这对别人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可闻敏并不十分在意,晓得只是皇帝笼络臣下的一个手段而已,风光的背后便是丈夫对皇帝的死忠和付出,相比如此,她更愿意跟随丈夫过一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但圣意难违,即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得答应下来。
下午,向枫和闻敏带着葛栓、铁山等人去周边大街上逛了逛,顾修因为怕见到熟人,就没有出来。
繁华无比的京城让铁山等人看得目瞪口呆,目不暇接。他们在战场上个个叱咤风云犹如煞神,来到这繁华都市,感觉就像个未见世面的人一般,看到什么都感觉稀奇有趣。
铁山除了月饷外,因立军功多,故而得赏也多,他如今不缺钱了,便一路逛一路买,手里都拿不下了,便找了个包袱背在身上。背包里有大人的绸布、饰品,也有孩子的衣帽和玩具,还有一些家用品,说是到时候全捎回去给孟菊,让她们娘几个都开开眼界。
葛栓孝顺,要闻敏帮着给桃红和她自己挑买礼物。闻敏答应了,晓得葛栓身上的钱不多,就挑了几件便宜物,最后让葛栓去付钱,因为这是晚辈的一份心意,她也不必客气。
见天色渐晚,几人找了一家像样的酒楼吃了饭,随后拎着大包小包回了会馆。
会馆里有礼部来的属吏和内庭太监在等着,说是明日两宫太后要分别召见向枫和夫人,要他们做好准备。
向枫原先只晓得李太后会召见他和闻敏,没想到陈太后也要召见他俩,不禁有些意外。
翌日,向枫和闻敏又是早早去宫门口递了牌子,他俩被层层引进去了李太后的慈宁宫。
随着引路太监一声禀报,向枫和闻敏小心步入大殿。
慈宁宫内富丽堂皇,向枫和闻敏不敢抬眼打量,只闻到一股脂粉之香氤氲弥漫。
按明制,后宫是不能独自召见外臣的,何况这慈宁宫还是太后的生活之所。但凡事因人而异,李太后如今强势,加上又是一寡居之妇,她要在这里接见臣工,谁也不敢多言,有时甚至都不用禀报皇帝。
之前,李太后就在此多次召见内阁和六部的大小官员,毕竟这慈宁宫正殿离李太后真正的起居之地还有些距离,这里也就成了她日常打理政务的中心。时间一久,众人也都习以为常了。
坊间传闻,满朝文武,只有张居正一人当年能穿过慈宁宫正殿而进入后面居所,不知真假。
没有黄幔和屏风阻挡,向枫和闻敏进来时,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端坐在前面。
看来这李太后早就不满足于“垂帘听政”那块遮羞布了,她已是“抛头露面”直接干政——向枫暗自想道。
李太后一身常服,见到向枫夫妻后显得格外亲切,竟然还拉起闻敏的手问长问短,夸闻敏知书达礼漂亮端庄。
向枫向李太后奉送了一尊从缅甸带回来的玉佛,李太后甚是喜欢,让人摆在桌上看了又看。
李太后告诉向枫,说昨个皇帝已过来告诉她,说向枫愿意带兵去朝鲜抗倭,她完全赞同,夸向枫精忠报国,是朝中武将楷模,待从朝鲜凯旋,她会与皇帝一起为他庆功。
在李太后的面前,向枫怀着十二分的小心。
这个徐娘半老的女人看着虽十分平易近人,实则是权力欲望极大的女人,向枫和他的隐龙军正是发展的关键时候,在这个节骨眼上可真不能得罪她,当下便表态会时刻牢记太后宏德,为太后为朝廷尽忠不二。
李太后要的就是向枫这个态度。她虽拿不准眼前这个武将的真实想法,但自信凭自己手中权力可让此人荣华富贵,没有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那些效忠她的文臣武将都如此,尤其是年轻的官员,这向枫当然也不会例外。
再说这向枫这个“隐龙公”,应该是大明立国以来最小封地的国公了,且不过就是一个总督之职,手中也不过那点兵马,李太后觉得自己能如此抬举他,已是让他祖坟冒烟了。若不是看他在缅甸立了大功,她根本不会屈尊召见,无非是给世人一个体现她爱才用才的印象罢了。
她想让天下人看看,即便没有当今皇帝,她作为女流之辈照样可以打理好朝政。当然,这向枫要知好歹识时务,要真正死心塌地效忠于她,若不然,她随时可以让他和他族人灰飞烟灭。
李太后今日对向枫夫妇的印象的确不错,跟她儿子朱翊钧一样,她也喜欢跟年轻聪明的臣子打交道。朝中那帮老气横秋爱认死理的老臣让她看着就不舒服,即便他们在面前毕恭毕敬,但她心里就是不喜欢他们,而年轻聪明的臣子就不同了,他们心里那股渴望被重用的愿望在眼神里可完全体现出来——她十分享受那样的眼神,这样的人最好驾驭。
李太后对军事上的事不感兴趣,她一边同向枫拉着家常话,一边留意了闻敏几眼。她隐隐觉得这闻敏很像她一个所熟悉的人,却始终想不起来是谁,但肯定不是当年的闻照庭。
在慈宁宫大殿里呆了近半个时辰,李太后说陈太后的身体不好不能久候,让向枫夫妇这就过去。
向枫夫妇拜别李太后,出来后又被引到慈庆宫。
到了宫门口,总管太监刘顺子正在候着,见向枫夫妇过来,连忙带着他俩穿过正殿径直进了后堂。
闻敏的心跳突然莫名加快起来,她扭头看了看向枫,只见他一脸平静,当下便深深吸了口气。
在一间暖阁里,陈太后正躺在一个软塌上,两个侍女在一旁伺候。
听到刘顺子的禀报后,陈太后立马让宫女扶着她坐了起来,随后吩咐刘顺子道:“让她们都出去吧......”
刘顺子将宫女和太监都叫了出去。
向枫和闻敏跪地向陈太后行礼问候——跟李太后一样,向枫也奉上一座玉佛作为见面礼。
陈太后让夫妻二人免礼,一旁放着两个圆杌,让向枫和闻敏坐下来。
向枫坐下后定了定神,打量了陈太后一眼,发现眼前的陈太后一脸苍白憔悴,瘦得眼睛都有些陷下去了,不禁心里一怔——向枫若是之前见过陈太后的话,肯定会觉得她今日与昔日判若两人。
陈太后的一身衣装端庄娴雅,好像是特意梳洗过,还施了点淡妆。
自向枫夫妇进来后,陈太后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闻敏,将闻敏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看了又看。
“你.......你就是敏......闻敏吧?”
闻敏低首“嗯!”了一声。
“老身身子骨不便……蒙皇帝和李太后恩准,今日在这里能见到你……你俩……来,你坐近点......近点,让老身......好好看看!”
陈太后的声音有些颤抖,呼吸声也较重,她眼中带光,虽是虚弱之体,却显出一股亢奋来。
闻敏又“嗯!”了一声,将坐墩朝着陈太后身边挪了挪。
陈太后在他们面前自称“老身”而不是“哀家”,这让向枫听得暗自一怔——他能感受到陈太后内心有一种激动,但她一直在忍着,她的眼眶都有点湿润了,这不像是一个太后接见大臣夫妇的样子,倒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亲人。
再看闻敏,她也抬着头看着陈太后,竟然是有些发呆了。
陈太后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颤巍巍的伸过来,竟然一把抓住了闻敏的手。
闻敏没有丝毫惊慌,她感觉陈太后的手很温暖。
刘顺子又进来了,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竟然抹起了眼泪来。
这是怎么回事?!向枫的心里不禁暗暗惊讶。
陈太后喃声道:“三......三十年了,没想到老身……又见到你了......”
闻敏听得一怔,问道:“太后,你原先见过我?”
“见过......见过......”
陈太后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她连忙擦拭了眼角。
“你当时才满月,是你爷爷亮之先生抱着给老身看的......先帝当年还未登基呢,一晃这多年了......”
闻敏低声道:“能自小就见着太后,真是小敏的福分!爷爷从未讲过呢!”
闻敏的话音刚落,陈太后忽然抽泣起来,身子也有些颤抖。
刘顺子连忙上前道:“太后娘娘当心身子骨......御医说了,你不能太过激动的!”
陈太后深吸了几口气,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小敏,老身今日见到你......就想起了过去,想起当年先帝和亮之先生的师生之情,想起了那时候的日子,恍如昨日,故一时不能自已了......”
闻敏道:“爷爷在世的时候说过,先帝和太后对他很好,他一直心怀感激的。”
“唉……”
陈太后叹了口气。
“亮之先生义薄云天,是老身要感激他才是......不说那些了,小敏,你今日好好的,向枫又年轻有为,看到你们如此恩爱,老身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