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突兀的咳嗽声,让虞淡月从睡梦中惊醒。
虞淡月倒了杯茶,到商礼面前,端详着她。
睡梦中的商礼,额头上满是冷汗,睡不安稳。眉头紧锁,偶尔,她的眼帘会轻轻颤动,就像是夜色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又似乎在努力挣扎。
突然,商礼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眸子里充满了令人心悸的血丝。
她的眼神中既有着死里逃生的迷茫,又夹杂着难以名状的痛苦与恐惧。
虞淡月眉毛一挑,道:“醒了?那就喝杯茶。”
“师姐……”商礼干涩的喉咙艰难的发出声音,话中带着迷茫。
虞淡月坐在商礼床边,小心的扶起商礼,声音柔和了些,说道:“是我,我将你从那处带了出来。”
“师姐……师姐……你有没有看到……”商礼想说鹿闻的名字,却力不从心,倒在虞淡月的怀里,脸色煞白。
“他已经死了,满身箭羽,是护着你的,我无法将他带出。”
“我路过罗州之时,听闻噩耗,又得故友在此,也想来见你。未曾想,天不遂人愿。”
虞淡月简单的话将事情交代了个大概,可商礼已然心如死灰。
她没死,有人替她死了。
商礼双目落泪,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险些要上不来气儿。
无奈、愧疚、自责席卷了她满身。
商礼靠在虞淡月脖颈处,默默地流着泪。虞淡月非常直白的问了一嘴,“你喝点茶水不?不喝吱一声,我端着有点累。”
她一手抱着商礼,一手端着茶,有些不得劲。
商礼突然笑出声,却牵扯到浑身的伤口,顿时又收敛了,虚弱道:“喝……”
虞淡月抬手给商礼喂了点茶水,商礼的嗓子也不算那么干涩。
“师姐,你可知道,那人的尸身在何处?”商礼心里升起期盼,眼中的隐隐希望让虞淡月不适的偏头。
虞淡月稍显的冷静地开口,安慰着商礼道:“商礼,你要知道,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这是战争,千人之中,他尸身谈何保全?”
就连她去找商礼的“尸身”时,她都费了一番功夫,那时候她已经不乞求商礼能活着,只是希望找到她,让她入土为安。
“他不是别人,他是我东京故友……我与他年少相识,他常跟在我身后,明明身量比我高,却像个甩不掉的尾巴……”
商礼说着又红了眼眶,一字一句道:“他识破我身份却没拆穿我,他是鹿国公府的小侯爷,年纪轻轻的致果校尉,他,他是……万箭穿身,护的是我啊。”
商礼因为这女子身份,始终顾忌着与鹿闻他们的相处,可她是个人,七情六欲,是实打实的度过了一些年华,她怎能不心痛。
“他既然护你,就代表你很重要,他也甘愿为你死不是吗?”
“是……”
“谁!”
虞淡月忽然耳朵微动,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其中一人,步伐稳健,武功不俗!
是谁!
虞淡月忽然把商礼推倒在床上,阔步迈向桌子,拿起长剑,以防御的姿态对着房门。
床上的商礼被推倒在床上,结果碰到伤口,灼热的疼痛感让她又清醒了一阵子,缓慢的从床上坐起来,不过是很慢。
“噔!”
房门忽然被踹开,商礼还没等瞧见什么,就见一道黑影冲虞淡月过去。
虞淡月抽剑至一半时,兵刃已然相接。
“晚舟。”
一声呢喃,带着奔波的疲倦,四年未见的相思疾苦,让商礼表情立马怔住。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是秦漪!
“殿下!”
商礼当即望向门口,可门口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那人已经来到商礼的床边。
熟悉的眉眼,再次见到秦漪,商礼面上当即带上了委屈,心里的酸涩终于有了发泄口。
她太彷徨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新阳城破,鹿闻已死,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来时的秦漪一身黑色夜行衣,直到商礼跟前,秦漪才把夜行衣的斗篷摘下。
其容颜显露,略显疲倦,有些许风尘仆仆之迹。
黛眉轻蹙,似含有千般愁绪,万般忧虑。发髻微散,几缕青丝悄然垂落肩头,更添几分柔情与凄楚。
此刻,秦漪立于商礼床前,二人目光相接,似有无尽言语。
“殿下……”
商礼含着泪叫了一声,秦漪眸光微抖,随后摸上商礼的脸颊。
秦漪的手掌有些凉,可商礼却觉得无比的暖。
“咳咳……”商礼轻咳几声。
秦漪垂下双眸,坐在商礼床边,秦漪改为双手捧着商礼的脸颊,与她额头贴着额头。
秦漪有些沙哑的声音道:“辛苦晚舟了,我来迟了。”
商礼在秦漪面前哭诉,她真的好难受,此刻的秦漪是她所有的希望和慰藉,她总能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出现。
“殿下,萧陵死了……新阳的人也都死了……可我还活着,我怎么可以活着……”商礼在不断地自责和后悔。
秦漪揉了揉商礼的脸,即使她也如同商礼一般,身体已经到达了她的极限,病痛缠身,路途颠簸,可秦漪还是在安慰商礼。
秦漪放慢语调,温声说道:“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如果是这般,那晚舟存在的意义就会更大。”
“晚舟是鹿闻的希望,是新阳的希望。新阳的每个人都很勇敢,晚舟最为勇敢。虽然事与愿违,但是晚舟,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商礼哭哭笑笑,又问道:“殿下知不知道,新阳粮草一事,鹿闻他说,有人去灵下城调了粮,导致灵下城粮仓亏空。”
“听说,是暗指殿下您,我怎么会相信……”商礼痴痴的笑着,眼里还带着泪,是信任十足的话。
可秦漪平静的双眸顿时紧缩,秦漪缓缓抬头,望向方才的身影——九和。
在寂静的房间里,九和神情紧绷,似乎是有一点疑惑,但是在秦漪探究的视线下,九和缓慢而沉重点了头。
她们确实调过粮给大凉的耶律筝。
商礼有些迟钝的看着秦漪和九和,无意识的呢喃了一句,“殿下……”
秦漪也一瞬间有些心沉,心口上团了一口气,让她难受的紧。
秦漪低头去握商礼的手,低声道:“晚舟,我……确实调过粮…”她知道,当时的结就要当时解,拖的越迟,伤害越大。
秦漪的这番话对于商礼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商礼脸上的表情瞬间崩裂,眼中蓄满了泪水,摇着头,是否定自己,也是否定秦漪。
商礼满脸的不可置信,豆大的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流,委屈、心痛、惶恐…都在商礼脸上表现出来。
商礼回握着秦漪的手,一直摇头,哽咽的说道:“殿下,告诉我,这,这不是真的,骗我,你骗骗我好不好!这不能是真的,这不可以是真的!”
“告诉我调粮的人不是你,好不好?”
商礼哭到不能自已,她恳求着秦漪,她不愿意将新阳的人命跟秦漪挂上钩。
秦漪来之时并未想那么多,可眼下,又是另一种结局了。
秦漪的默不回答,让商礼更加崩溃,她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临死前的尸山…是鹿闻在她面前惨死,是鹿闻字字遗言。
是她生活三年的城一朝变故,荒凉、萧条、破败。
是孤军无援,是弹尽粮绝!
“你是说…这确实是你的手笔?”商礼胸膛上下起伏,身上的伤口崩裂,胸膛上的中衣被鲜血染红。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整个屋子。
商礼眼尾挂着泪,猩红着眼眶,她的情绪极其不稳定,以至于浑身颤抖。
秦漪脸色发白,却也得承认,声音弱了几分,“是…”
“秦漪!”
商礼忽然大叫,在极致崩溃之下,竟拔下头上的玉簪,力贯腕臂,向秦漪胸口刺入。
带起一缕冷风,似有悲鸣之声。
旋即,秦漪一声闷哼,眉头轻蹙,没有怨言,只是双眼温情如旧。
是心疼商礼。
秦漪眼眸中有包容,温和,还有无尽的相思。
秦漪轻喘几口气,伸手去握住商礼的手,拔出带血的玉簪。
秦漪无奈的笑着,在商礼突然惊恐的双眼中,秦漪上前抱住商礼。
温暖又心安的柔软让商礼愕然,她究竟在做什么啊……
秦漪眼眸充满坚定,喉咙里突然涌上来的鲜血都被她尽数咽下。
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秦漪嗓音温柔而缓慢的说道:“我知道晚舟很辛苦,很累。他人称赞依靠晚舟,但是,厚雪几载,寒风刮脸,晚舟难免红眼。”
“现在我在这里,晚舟可以先依靠我,明日再说,好吗?”
商礼听后又是大哭,她很爱秦漪,她没理由不爱秦漪,可这次是谁犯了错?
商礼的哭又带着血,吐出鲜血几口,最终晕了过去。
秦漪感觉到商礼安静平稳的呼吸声之后,再将商礼放平。
秦漪低头,用手将商礼的玉簪擦干净,随后重新替商礼簪上。
鲜少流泪的秦漪此刻双眼含泪,皓月当空,她的泪滴好像泛着月色。
她的眼泪滴在商礼脸上。
商礼,我会把我所拥有的爱,都给你。我会把我所知道的爱,也都给你。
我知道,我们仍然是相爱的。
真心相爱胜过世间许多。
秦漪俯身,吻过商礼的眉目。
纵使水深不渡,高山难攀,你仍是我人生中最特别的存在。
毕竟,我只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