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也没想到，小柏的情况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恶化，十月怀胎才孕育出来的生命，陨落却只需要瞬间。
    沐阳嗓子有些发梗，“姚医生……”
    几乎是沐阳开口的同时，一直盈在姚璐华睫毛上的泪珠坠下来，掉在地上的那片血泊里，溅起小小的波纹。
    妈妈的眼泪，和儿子的血，融在一起。
    姚璐华抬手擦了擦两侧脸颊的眼泪，伸手拿掉小柏鼻子上的鼻氧管，脱了口罩，俯下身，脸贴上儿子渐渐失去温度的额头，温柔地轻轻摩挲着，“小柏，你是不是等不及了，是不是怪妈妈太慢了，没来得及救你，都是妈妈的错……”
    “我们的小柏好动，最喜欢跑跑跳跳，躺了这么多年，一定很不开心吧，你怪妈妈吗？”
    姚璐华一边说，一边亲吻着儿子的小脸，开始一点点取下小柏身上的各种生命体征监测仪器。
    姚璐华拨着小柏额前的碎发，“这道疤，是小柏两岁的时候，家里阿姨带他去小区花园玩，刚学会走路的他脚下不稳，摔了一跤，正好磕在一块尖石头上，流了好多血。”
    姚璐华顺着小柏手臂干瘦猥琐的肌肉，摸到手腕上，“小柏喜欢打球，不小心摔断了手，出事的时候手里的钢板都还没取出来。”
    小柏左大腿外侧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暗紫色胎记，姚璐华轻轻抚摸着，“生小柏的时候，医生跟我说，孩子腿上有胎记，很好认，都不怕走丢的……”
    “有胎记好，有胎记好，这样我就能找到他了。”姚璐华喃喃开口。
    姚璐华像是在和沐阳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把缠绕在孩子身上的检测仪器都取了下来，动作温柔小心，生怕弄疼了儿子。
    姚璐华去洗衣房拿了抹布和消毒水，跪在地上清理血迹，沐阳想要帮忙递个东西，都被她拒绝了，大概对于姚璐华来说，这是她能为小柏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小沐医生——”
    姚璐华抬头，脸上又恢复了优雅温柔的笑，“小柏的睡衣脏了，你能帮我去他的房间拿一套吗，就在衣柜里。”
    姚璐华跪着，两手杵着地，仰头看着沐阳，“二楼书房，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有手机，和林警官联系吧。”
    姚璐华说着，看着面前怎么都擦不干净的血，轻轻叹息一声，“小柏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沐阳站在原地没有动，开口道，“洗衣房的柜子里就有被单和睡衣，那会我们换无菌服的时候我看到了。”
    沐阳看出了姚璐华的心思，拿睡衣不过是借口，她是要支开自己，陪小柏一起死。
    从小柏出车祸那天起，对姚璐华来说，活着的唯一动力就是让儿子醒过来，现在小柏死了，她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姚医生，小柏是希望妈妈好好……”
    ‘活着’两个字到嘴边，沐阳却没有说出口，她和姚璐华都清楚，姚璐华做的那些事，是死罪，不可饶恕。
    姚璐华裂唇一笑，发干的嘴唇被撕开缝，血珠浸出来，“都要死的，早一点，我还能追上小柏，我怕路上太黑了，他害怕……”
    沐阳在姚璐华死气沉沉的眼中看到了决绝，有点慌了，姚璐华要是死了，整个案子很多细节就都没有答案了！
    “姚医生，善事善终，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也该有个交代，把一切解释清楚，死也死得明白，就算你不在乎，你想想小柏，就当是为他积德了！”
    沐阳急急开口，但她也知道这样的劝解苍白无力，无济于事。
    纵使她能看透别人心里的想法，有攻心的本事，可面对心已经死了的姚璐华，她也无计可施。小柏的离开，一起带走了姚璐华的心，带走了她全部的信念，此刻姚璐华的心就是一个黑洞，光根本照不进去。
    姚璐华扯着嘴角笑了笑，踉跄着爬起来，“算了，你不愿意帮忙，我自己去就是了……”
    姚璐华说着，背着弄脏的手，弯腰亲了一下病床上了无生气的儿子，“我们小柏爱干净，离开的时候一定要干干净净的。”
    察觉到姚璐华的想法，沐阳一直跟着她，就怕她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可当一个人决心赴死，根本拦不住。
    姚璐华在洗衣房洗手，看似一切平静，可洗到一半，手上的血渍都还没洗干净，她扭头跑进旁边的保姆间！
    沐阳这次反应够快，紧跟着跑上去，两手紧紧扣住门，身子抵在门上用力推，着急地开口，“姚医生！”
    对于姚璐华这样经验丰富的专业医师来说，几秒的时间，足够了。
    沐阳推开门，就看到姚璐华站在门口，靠在墙上，带着血渍的手握着一个针管，冰冷锋利的针头刺穿她的脖子，扎进颈动脉。
    “致死量的阿托品。”
    姚璐华开口，因为痛苦，眉头轻皱了一下，眼底一片死寂。
    “急救电话，对，急救电话！”
    沐阳冲出保姆间，去翻姚璐华包里的手机，姚璐华手一垂，手指一松，针管掉在地上，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睡衣和床单，走进护理病房。
    姚璐华一边给小柏换睡衣，一边哼起断断续续的音节，“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
    小柏出生那年，这首歌刚刚发布，姚璐华白天忙，只有晚上才有时间陪小柏，她总是唱这首歌哄小柏睡觉，每次听到这首歌，小柏总是能很安心地睡着。
    过量的阿托品让姚璐华心跳过速，姚璐华捂住心口，面露痛苦，额头上满是汗珠。
    沐阳翻出姚璐华的手机，但应该是离开前担心警察追踪，她关了机，卡也拔了。
    沐阳不敢耽误，冲出去找人。
    姚璐华看着沐阳奔跑的身影，捂着心口，拖着已经难以控制地双腿，走到门口把书柜门关上。
    姚璐华挣扎着爬上病床，把身体已经发僵的小柏搂进怀中，扯了被子给两人盖上，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小柏的后背，唱的歌已经听不出音调了，只是虚弱的气音，姚璐华缓缓闭上眼睛，“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倦的时候有个人陪；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要你知道你最美……”
    书柜门合上，整个地下室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洗衣房的水池边，沾着粉红色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