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既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行为粗鲁至极，那么你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该住嘴了！”
    ■■■的怒吼声在审判圣殿中消弭前，仿佛忍耐了许久的昔拉突然狠狠拍在了看台前的扶手上。
    只听“梆”的一声闷响，六翼天使突如其来的威能与迟来的怒火令整个建筑物都摇晃起来。
    眉头紧皱的圣洁使者在最高点，神色冷峻地回望着站在大厅中央的东方异乡人。
    她们的位置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因为她们一个是天堂的至高六翼天使——
    而另一个，不过是从地狱里来的、身份不明的“执法者”。
    虽然她们身份相近，也不被允许自相残杀……
    但昔拉从未想过，这个突如其来的奇怪执法者会这样咄咄逼人。
    “你是在用你们故乡的标准来要求另一个地界的事吗？”
    “你难道不知道犯了罪就是犯了罪？他们无法被原谅，被天使杀死对于他们而言就已经是赎清了罪过！”
    “死亡的瞬间对于一个灵魂而言，就已经是足够重的惩罚！”
    “而永远的消灭一条生命，根本就不该是一个拥有寻常思维者该拥有的残忍想法！”
    逐字逐句驳回了龙女先前问题的昔拉在上空如同示威般，展开了自己巨大的六翼。
    几双圣洁且象征着审视的眼睛在上空睁开，毫无感情的凝视着下方自称■■■的东方执法者。
    此刻，不自量力的龙女正平静的护着自己身边两位来自地狱的访客。
    ……但这副场景，却令天堂的六翼天使感到了深深的不快。
    毕竟，罪恶怎能在天堂成群结伴？
    “正是因为所谓的律法不受感情的影响，所以我们才不去插手！”
    “而律法判决，则正是证明了对于某些灵魂来说，地狱才是他们的最终归处！”
    象征着权威的至高天使眯起自己的眼睛，语气冷硬的就像在对教徒宣布不容质疑的戒律。
    “至于你说的那些故事。”
    “那位留在山村的女孩为什么不再多撑几天？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获救？为何要用全镇的人命来成就自己的复仇？这些死者中难道没有无辜的人吗？”
    “还有……你自己也说过，那么你觉得你口中的资本家没有挽救其他人的生命吗？”
    “最后，那个所谓的男孩儿c……他强奸了一位女性，最终甚至还将她杀害，这难道不就是最终结果了吗？”
    “他夺走了一个女孩儿的生命！除此以外，别的还重要吗？”
    “不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无权夺走一个人的生命！”
    “虽然天堂不能代表大多数好人……”
    “但是和地狱相比，天堂至少可以代表大多数人的正义！”
    “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真他**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鸡同鸭讲。”
    “所以，先不提所谓的正义之争……指责一位几乎快被命运摧毁的人类，为何不再坚持一会儿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面对终于开始和她“聊”起天了的昔拉，额头青筋暴起的■■■看上去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是来了兴致般笑了。
    “我跟你谈形成这一切的过程，但是你们却……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你们根本无所谓看到被苦难浸泡的人下地狱，但是却很乐意歌颂令无数家庭分崩离析的资本家……”
    异乡的执法者像是无可奈何般神经质的笑着。
    “我说的这些跟好坏有任何关系吗？”
    “但是现在我们所探讨的‘好’，不根本是由一群什么都没有经历的神来界定的吗！？”
    “……‘好’居然他*的是由你们天使来定的！？”
    “人类那么多的点点滴滴，居然要让一个只需要‘看’而不是‘体会’的律法来决定自己的终局？”
    “幸福孩子的好可以是帮妈妈洗碗，学会骑脚踏车，向被自己伤害的孩子道歉。”
    “那么正如我所说，一开始就出生在地狱里的孩子又该如何呢？谁来教他们好坏？难道要责备他们不该出生？还是说投胎去了不好的人家里？”
    龙女声音中的感情从未这般充沛过。
    在说到人类时，她原本坚定的金瞳总是会因为心中的疼痛而颤动。
    她被迫接受的神性令她见过太多人类的幸福和挣扎。
    那么多的绝望和因果汇聚成汪洋大海——
    每一颗盐粒都是人类的眼泪。
    每一颗盐粒都是人类对幸福的渴望。
    眸光中，每一个人类的生命和灵魂都是那样充满了乐趣和色彩，耀眼的令她难以挪开视线。
    她听见那么多的声音，承载了那么多人类对美好的念想……
    直到她在人类幸福的终点，听见这样毫不合理的回应。
    为何她深爱的人类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孩子们又为什么会在接受那么多苦难后，仍旧迎来不公的结局？
    既然一个灵魂连活下去的方式都是罪孽……那这个灵魂降生的意义，就只是下地狱而已吗？
    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起点过于泥泞，所以就要连死后的幸福权利都剥夺？
    甚至是……被所谓的正义？
    “可以告诉我吗？”
    “天堂和所谓的幸福到底在聆听谁的声音？”
    “它们都去哪儿了？”
    “难道有的人生来就不配得到这些吗？还是说，这些孩子降生后，得到的那些幸福……不过是下地狱的养料？”
    “生命的本能，明明永远只有活下去一个目标……”
    “因为偷窃他人的钱财便能活下去！因为杀死他人就能掩埋自己的罪行！对于这些没有选择的生命而言，他们就跟荒郊野岭的豺狼虎豹没有区别！”
    “人类和野兽是不一样的，他们有更强的学习能力，但是为什么世界从头到尾给予他们的就只有强化他们生存技巧的苦难？”
    “既然知道他们无法结出果实，那为什么还要给予他们苦难和判决？”
    “是为了你们口中的生命平等吗！？是为了让他们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被我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混蛋给予判决吗！？”
    “……告诉我！告诉我啊！！”
    龙女在天使的注视中竭尽全力的呼喊着。
    哪怕她其实已经得到答案。
    但是她不明白。
    因为窥见人类的苦难和勇气，所以她才如此热爱人类。
    她已经成年，她当然知道自己所热爱的也会被某些存在当成垃圾弃之如履。
    ……可这一切实在是太过悲伤了。
    人类短短的一生在终点居然只被无情的截取了结尾；那么他们经历的那么多……又都算什么呢？
    寂寥空无的大雨，在成为神的人类心中倾盆。
    是因为她是个失格的、幼稚的家伙吧。
    因为她是“被”成为神明的，所以才会在拥有这份强大力量时如此痛苦。
    神明眼中斑驳而破碎的爱，化作金色虹膜中颤动的薄雾。
    深红的血泪浸透了龙女的眼白，最后从她的眼底流出，温而沉的淌了半张脸。
    于是，像是对■■■的反应惊讶般，周围的天使们又开始骚动起来。
    议论的声音就像被风偏爱的森林般细细碎碎的响着……
    团结却又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排外，令人心惧。
    “我不敢相信这一切。”
    “孩子们在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后……居然还要再被高高在上的神（god）审判？”
    知道自己有些失态的龙女，平静地用自己的手甲蹭花了脸。
    两道担忧的视线在她身边一左一右的伫着。
    哪怕知道现在的■■■是一道投影，但这并不影响两位女魔对她的关心——
    她们从未想过■■■会突然如同救世主般出现，在一切落入尾声后，又为了她们说出那么多能令天堂哑口无言的话来。
    ……
    但实际上，在得到天堂给自己的那些答复后，“投影”■■■却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可笑。
    “听着，我不知道你还有你上面的那些存在是不是真的认为自己就能代表正义了……”
    “但是看样子，你根本不在乎人类的苦难。”
    被誉为是东方执法者的龙女洋洋洒洒的摇着头笑了两声。
    “嗬，搞不明白……这年头，这样的存在，居然也能自称是正义了？”她的语气中带着讥讽。
    ……
    “我，是天使。（i’m a angel）”
    “这就足够了。（that’s enough for everything）”
    看上去不想再与龙女争论任何事情的昔拉，强硬的接上了龙女的嘲讽，语气中也带上了警告的意味。
    至高天使看上去已经做出了随时随地攻击的准备——
    哪怕不论是她还是■■■都知道，她们之间是不能互相攻击，也无法互相攻击的。
    “真是荒唐至极。”
    “女士。”
    对于六翼天使的怒火，还维持着自己风范的东方执法者看上去仍旧无所畏惧。
    在聊到人类无关的话题后，■■■便又会变成那副刚入场时的冷淡样子。
    看着龙女脸上那两道仿佛已经快要干涸的、斑驳的血泪，心中莫名憋着一股气的昔拉，眉头从头到尾就没松开过。
    ■■■和她的话题实在是太过……复杂，这导致她身边的艾丽莉甚至连插嘴和劝导的机会都没有……
    但大人们的战争向来如此。
    “……你也是执法者……你明明知道我说的这一切才是神该做的，而不是对每一个灵魂都去追根究底。”
    面对龙女冷淡的脸，似乎还对对方抱有某种期望的昔拉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知道这样效率有多低吗？”
    “……”
    “哈。”
    “真是……白费口舌。”
    “对于向来如此便是正确，把灵魂和生命与效率挂钩的神，我无话可说。”
    同样也已经懒得再说其他了的龙女，面无表情的和昔拉继续对视着。
    “但我希望你能别把我跟你们混为一谈。”
    “我跟你们这些高高在上审判人类的尊贵天使可不一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
    “……对于你们这些纯血的天使而言，我确实是很低贱的神没错。”
    “可你若是把我跟你们这些天使混为一谈，那对我而言几乎算得上是侮辱了。”
    她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周围所有的天使们，然后又意味深长的落在了昔拉身上。
    “也许搞‘大清洗’确实是所谓的举措，但是对这一切全然不知……真不知道是你隐瞒的好，还是天堂的天使们都安乐的脑子都坏死了。”
    “我是异乡的执法者没错。”
    “我尝试，我改变。”
    “但我绝不会像你们这样审判。”
    “因为我不配审判一个复杂生命的结局。”
    “……也不会有任何东西配。”
    像是为了避免对方突然袭击般，个子比平日里高出不少的■■■搂紧自己身边只到自己腰际的夏莉和维姬，尾巴也卷了起来——
    但是她似乎并不想放弃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当生命弱小的时候，哪怕是绝望而崩溃呐喊，对于神而言也不过是可以拿去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料……”
    “可我已经受够这样丑恶的向来如此。”
    “数万万的人类，数万万自由的灵魂……”
    “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道路，但他们的结局也不该由所谓的律法审判。”
    就在这时，审判大厅原本被忽视已久的、用来观看地狱的魔法观摩幕恰好停在了两个场景上。
    一个是和客栈众魔走在一起，面露笑容的安吉尔·德斯特。
    还有一个，则是朝前方伸出手的克里斯蒂娜。
    两位完成了亚当写下规则的魔鬼，脸上展露的均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也许她们中，一个是无药可救的黄片明星，另一个则是满嘴脏话的街头混混。
    但淤泥中的灵魂仍旧听取他人的声音，不甘的向上攀爬，渴求爱与幸福。
    弱小自私的灵魂在泪水中与过去和解，义无反顾的为陌生人赴死……
    这样的事例，到底是预示着恶魔无法被救赎的“真相”，还是天堂不愿聆听，遮蔽双目的证据？
    “……可你是一位执法者！”
    “你怎么能为一个充满了罪恶与血腥的地方与正义敌对！？”
    声音在整个大殿中响彻的昔拉，愤怒的挥手扫去那片不合时宜的影像，语气严厉。
    “作为代表公正的存在，你要站在地狱公主那边吗？”
    “你真是愚蠢！（you fool！）竟与绝对的正义与善良敌对！”
    “敌对？”■■■依然笑着。
    “哦……是啊……”
    “但是有件事你说错了，我可不是为了地狱与天堂敌对的。”
    对六翼天使的警告视若无睹的龙女皱着眉头，右手如同宣誓般抵在自己左胸的鳞甲上。
    “我是为了人类，才与你们……！”
    可就在她即将说完那句话时，一柄西洋剑，却突然从远处毫无预兆地呼啸而来！
    龙女的眼神当即一凛，金瞳森然——
    可她却没有伸手去挡。
    ……而是任凭那柄剑，深深插进了自己的左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