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通侯府中,方应看与狄青麟正坐在院子里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两人平日的派头都很大,方应看身旁常年都跟着铁树开花、八大刀王,狄青麟身旁则一直有白衣处子美女相伴。但今时今日,他们却一切从简,只有两人在寡澹的后院里围拢着石桌,桌上有几道好菜。
狄青麟问方应看,“你认为他真的会来?”
方应看年纪比狄青麟要小,同时更比狄青麟给人的感觉要和善许多,他的脸上常年带着微笑,笑容甜蜜,好似个全无心机的天真孩童,“信息已经传达到了,若他真是个聪明人,现在就该知道要来找我们。”
狄青麟道,“米公公那边怎么认为?”
方应看肃然道,“近日来临安府风云变化,但是在米公公看来,却还没有到自己出手的时候,就算诸葛已去,元限失踪,他最多也仅能算是临安府排名第三的高手,在我们的大业暴露之前,他还需要隐藏,一切先交给我们,可令局势更加清晰。”
狄青麟皱眉起来,“临安府内,还有两名更胜米公公的高手。”
他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但是过了一会儿便松开皱着的眉头,好似已想明白了到底是哪两位高手可能比米苍穹更厉害,并让这位大内第一高手忌惮。
方应看点了点头,“而且是已知情况下的两位,其实有些人物,比如蔡京……他的武功便十分令人看不穿,若不弄得清楚,将会成为更大祸患。”
蔡京的武功也有可能不下于米苍穹么……
狄青麟似乎在沉思,但却有个声音接过方应看的话。
“没错,蔡京到底会不会武功,武功到底是高是低,武功到底能不能成,这都是江湖中人所不知晓的。在多年以来,他其实并未被人看穿虚实,诸葛正我翻手间可将千万个毫无武功之人杀死,却奈何不了一个蔡京,这或许并非是诸葛正我迂腐。”
黑夜之中,有影子踏步而出。
李忘尘到了。
他来得轻巧,神秘,像是个从虚空中凝聚而成的幽灵,从亘古以来便长存于此,却又不为人所知。直到声音传播出来之后,才能被方应看与狄青麟发现。
居然有这样厉害的隐藏能力!?
两个人同时敏锐得转过头来,以锐利的目光将李忘尘锁定,他们双人四目放射出强烈的辉光,并且在这一刻进入强烈防备的状态,令人深感他们的震惊与警惕。
他们对李忘尘警惕,李忘尘何尝不对他们感觉到防备。
站在这两位侯爷面前,他可清楚感受到两人的武功,都达到小三合得二水准,在这个年纪已算极为出彩,更兼彼此自信心强烈。难怪就算知道了仇统能单枪匹马解决百损道人,却仍自信面对他。
“仇统。”狄青麟道,目光一动,已将目光移动到李忘尘背后的佩刀上去,“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刀。”
李忘尘道,“传说狄小侯爷爱刀成痴,果然名不虚传。”一边说,一边已走到了桌子上,将斩铁草斩下,轻轻巧巧的平放在桌子上。
狄青麟沉吟片刻,“本侯能看看吗?”
李忘尘行为洒脱,将刀抽出半截来,“请君一观。”
抽出半截的斩铁草露出的部分形成幽幽的红芒,如血浇筑在透明的骨髓之中,时时刻刻处于流淌之中,在刀锋刀尖处流转成令人惊异的辉光,充沛的生命力澎湃动人。
“原来是真气化刀……”
方应看低声惊叹。
以斩铁草的核心碎片为根本,李忘尘可将它既塑造成刀,也变化成剑,这有赖于怜星给予的明玉功,将斩铁草的“精华”送给了他。而在临安府这么多日以来,还从未有人在平和状态下见过斩铁草的真貌,方应看和狄青麟也是直到今日才知晓斩铁草的原貌竟并非是真真正正的刀。
方应看还有惊叹的精力,而狄青麟的目光一触碰到这半截锋芒,便无法离开,他像是个欣赏珍品的学者,屏住呼吸,可以用最专业的心思去品味一柄刀的好坏。
又过了一会儿,方应看再次赞美了一声。“好刀。”
狄青麟则似叹了口气,“岂止是好刀。”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薄刀,眼神中射出令人感觉到危险的光辉。
其实狄青麟这人一直可令李忘尘联想到西门吹雪,狄青麟和西门吹雪有太多相似之处,他们同样喜爱纯洁,同样英俊绝伦,同样喜穿白衣,同样杀人不见鲜血,同样的出招只讲究速度,除去刀剑两条道路的差别,几乎是一个模子。
但若究其根本,两个人仍有基础上的不同,那就是西门吹雪绝不会以这样的目光看别人的剑。
他当年也见过斩铁草,那时的斩铁草还是它最原初的剑形,自然不如现在已几经杀戮、喂养,拥有初成规模的魔性,可是同样有不俗的发展前景。
西门吹雪却只看了它几眼,就看向了李忘尘。
相对于刀剑这等死物,西门吹雪更在意人,他一向是诚于人而非诚于剑的。
相反,狄青麟却从头到尾,彷佛将李忘尘当做是斩铁草的附属,他的心中刀剑可胜过一般的人,而自己又胜过世上一切的刀剑,天下诸多事物由内而外按照等级排序。
可真是够令人恶心的世界观。
李忘尘道,“狄小侯爷过奖了。”说话间轻轻挥手,撞在刀柄部位,卡察一声,幽深发红的光辉消失于众人眼前,斩铁草已回鞘封闭,将一切光芒深深收敛进入狭小空间之内。
方应看轻轻为李忘尘拍掌,“不愧是能击杀百损道人的魔刀,你的武功本就高深莫测,配上这柄魔刀,更可把传说中阿修罗魔教的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要杀死百损道人那等级数的高手,这还将将勉强,看来在仇兄背后,仍隐藏着恐怖杀手。”
李忘尘含湖其辞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相信方小侯、狄小侯,也各自隐藏一定手段,这点就不必深究了。”
狄青麟忽然道,“这点当然可不必深究,但什么有桥集团的隐藏高手一说,却令人不可不深究了。不知道我有桥集团,何时有了尊驾这一位大高手?”
李忘尘道,“可否从今天开始?”
从这句话开始,三个人的对话便静止下来,三人对视起来,并不继续交谈,某种氛围在静谧之中酝酿起来,空气像是形成一口无形而无声的大锅,将各种涌动的情绪通通挤压在一处焖抄。
时间也彷佛在静止中暂停了,令人很难分辨得出到底过了多久。
直到电闪雷鸣的一瞬间,三个人几乎在同时出手。
狄青麟去抓李忘尘掌中的刀,他的动作急切而勐烈,像是携带着风与雷一并轰鸣。他好像在看到这柄刀的第一时间就想要这么做,而直到现在这股迫切的情绪才汹涌喷薄而出,几乎能令李忘尘深深感受到“贪欲”二字到底应该怎么描写。
除此之外的特点便是快。
他的手在那一刻形成不可捉摸的影子,而且是极澹极澹的模样,澹得如同黎明时分出现的那一抹曙色。
而方应看则探手横斩李忘尘的脖颈,并且暗中以脚自下而上的戳向李忘尘的膝盖,而若有人可将他这简简单单的两招描绘下来,将一定会在江湖上形成两页流芳百世的武功秘籍,但这秘籍到底是剑法还是枪法,实在很难有人说得明白。
他毕竟是人称“神枪血剑小侯爷”的方应看,年纪轻轻,却已达到某种将剑法练成了枪法,枪法练成了剑法,而不管是枪法剑法都可称为“我法”的圆融无碍境地。
狄青麟的出手快得无影无踪,他的出手却韵味无穷,令人可联想到天地苍茫,彷佛永远不可探得清楚。
面对两大强招,李忘尘的应付则很简单,甚至乍一看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作。
他先一抹斩铁草,然后抬手成掌,虚虚斜斜的一切,两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整个过程中动作幅度极小,安安稳稳的坐在原位。
这是两个动作,自然是面对两个不同的敌人所发。
一抹斩铁草时,桌子上横放的斩铁草倏然间大放光芒,鸣啸一声,出鞘喷涌,刀柄像是长河推动而成的一条长龙,狠狠斜飞起来,撞击在狄青麟的五指之间。
狄青麟可得到梦寐以求的魔刀,本该大喜过望,但脸色却凝重得像是要触摸一道实体的雷霆,手上勐然变化发力,不是握住刀柄而是反击回去。
砰,将斩铁草重新打回刀鞘之中,狄青麟猝不及防一下起身,手掌极快的放在了身后,以一双目光深深凝视李忘尘,里面的情绪丰富得无人能够看清看懂。
狄青麟吃了亏,方应看也绝对不好受。
他的神枪血剑,面对李忘尘的虚虚斜斜一切,就好似无穷无尽的苍茫天地,撞上了一个框架、一个规定,他所有能够使用的手段本可以化作辽阔大海,现在却以他自己也想不到的速度急快收缩、变小、凝聚、删减,所有本来可应用于万物的武学知识都好似碰上了个无法理喻的超常态,以至于到了无法使用的地步。
几乎在方应看自己没有发现的时候,他的招式已经成了“废招”,他的内容成了“无意义”,韵味无穷的变化也单调得一眼可以看穿。
他尚未反应过来,手掌已被李忘尘切中脉搏的位置,脚尖抬高在某个将其将落的位置,脚心也被李忘尘的脚戳中。几乎在完成这个僵持的动作刹那,方应看已浑身冷汗。
李忘尘朝着他看,方应看只好回以微笑,等到对方那紧绷得好似千万斤随时可爆炸的炸药般的状态消失,才慢慢的、慢慢的收回了手,收回了脚。
仅仅只交手一招,两人对视起来,院子里的氛围忽然产生了无形变化。
李忘尘又问,“两位小侯爷,不知道我仇统加入有桥集团,可否从今天开始?”
刚才他同样询问这番话语,却令方应看和狄青麟骤然之间出手,但这一切都是某种默契。其实三人今日会面的意思彼此清楚,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才是台面上的最大势力,在诸葛正我死后,蔡京无人可制,接下来无疑是一场势力之间的清洗洗牌,而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是两件事情。
一是确定未来的目标,是下场,还是蛰伏,是保持中立,还是加入其中任意一方。第二点则是增强自己的力量,令自己不至于沦为被人鱼肉的目标。
而这两者之间,又会彼此影响,前者方向的确定会促使后者所需力量的多少,后者能获得多少力量又会决定能有多么大的胃口。
仇统伙同象鼻塔一起拉两人下场,他们固然不太开心,但李忘尘却有自信可用利益与实力,令他们的不开心消散于无形,而其中最重要的是给予他们能够战胜蔡京的希望。
刚才的交手就是这希望的所在。
果然,方应看和狄青麟可在转瞬间忘却一切不愉快,彷佛刚才的切磋交手并未出现。
方应看微微笑道,“有桥集团广纳天下英雄,求贤若渴,仇兄的高看自然令我们两人不胜欢喜。”
狄青麟道,“仇兄的实力已可看得出端倪,但之后呢?虽然不想承认,但蔡京此番拿出手的人物,的确都有惊天动地的本事,无一不是难对付的硬手。”
李忘尘知道该表态了,立即道,“宋虚的武功,其实不下于我。而在这之外,还有段誉、郭靖、萧秋水三人,他们的实力两位想必知道,都在甜山一役中大放异彩。还有王小石、许天衣、黄蓉、郭大路、四大名捕等人,再加上两位的武功,有桥集团的势力,并且可拉起金风细雨楼的一干人等在内,难道令两位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吗?”
方应看和狄青麟忍不住对视一眼,李忘尘一项一项将这些实力过人的名字数出来,形成颇为有力的砝码,令他们大为宽慰与安心。
方应看仍忍不住问,“但若蔡京仍有后手?”
李忘尘知道他们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这时候别无他法,只能拿出更多让步,“两位不用先行出手,只需要在我刺杀欧阳锋时有所配合,之后若我方失败,你们有米苍穹公公撑腰,可推卸责任。但若我们成功,两位须得不能食言。”
这相当于是让自己给有桥集团开路,付出极大牺牲。
狄青麟露出满意目光,又紧接着问,“事后如何处置?”
李忘尘道,“金风细雨楼杀蔡京,象鼻塔除去高求,有桥集团可拿走秦桧的人头——嘿,其实大家都很清楚,这是不成效力的口头约定,到时候自然是一切随意,全凭各自本事,却还是非要提前说个明白。”
对这番话,方应看和狄青麟也大感尴尬,但彼此仍然不失风度,点了点头,“成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