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在眨眼之间,已经有了日升月沉的迹象。
慕容博的思想一瞬间进入某种清澈透明的状态,好像自己已不再是自己,而是沟通上了天上的远星,星辰一颗一颗的闪烁明亮,而慕容博穿越了无数的星空,成为其中闪烁着的一份子。
他惊讶的发现,原来看似渺小的星辰,其实一个一个,并不比太阳小和弱,甚至可以发现很多很多本拥有着比太阳更大光辉的球体,只是它们难有一个发挥的空间:它们距离大地实在太远太远了。
哪怕是无穷光芒,也在这距离中变得渺茫,不为世人所知。
这或许是某种天文道理中的巨大发现,但对于慕容博而言,却只在瞬间联想到了慕容龙城和赵匡胤,他莫名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是啊,慕容龙城原来也是一颗太阳,他本来不比赵匡胤差的。但他时运不济,距离大地太远了,所以才致使失败。他的失败,不是自己的错误,而是老天玩弄,命定不由人。
慕容龙城虽失败了,大地看不见他的光芒,但他本身就是太阳,这便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不因失败与成功而改变。
如此发现,就等同于戳破心灵的某个阻碍,之后便豁然开朗,一通百通。斗转星移揭开面纱之后,慕容博的气势逐渐增长,整个人变得通灵澄澈,就像原本身上有一层“壳”,令他束手束脚,不能自如,现在这“壳”也给溶解了,消化了。
他把握住了一个真正的灵性的自我。
在这个状态下,甚至可以看见天生异象,穹顶上的群星骤然爆发出无穷光会,仿佛从无限遥远的彼岸飞射至大地上空,成为不逊色于太阳的七颗连星。
这甚至形成了一种“进犯中宫”的趋势。
慕容博一下子找到了自己未来的路:现在是七星之光合一,与太阳不相伯仲,而等到每一颗星辰都与太阳媲美,他的武功将会精进至昔年慕容龙城的地步,足可以与赵匡胤逐鹿中原、争霸天下;而再等到每一颗星辰都有胜过太阳的迹象,就可彻底超越昔年的慕容龙城,真真正正拥有复国的可能。
刹那之间,慕容博因此而生出无限欢喜。
本来,他是清楚天下的格局,自己武功虽高,却成不了一方霸主,只是个搅浑水的角色,昔日的萧远山为大宋高手所阻截,今日加入了青龙会而为蔡京出手,莫不如是。他要的就是天下大乱,群雄割据,将本来局部统一的局面弄至昔日南北朝时期的五胡乱华情况,维持一两百年,给予后世慕容家子弟一个巨大机会。
但现在,关七一语点醒梦中人,给予他更高视野下的思路解法,令他豁然开朗,有机会在本不可能的情况下更进一步。
这样一来,慕容家的复国大业无疑将拥有长足益处。
但是,这一切油然而生的喜悦,到最后只能维持须臾之间。
关七自诩太阳,猛一抬手。
他这一抬手,就好像是一道从大地冉冉升起,直冲天际的无形大手,这大手足有整个象鼻塔之大,将两人一起囊括其中,能够搅乱大气,模糊空间,拉扯距离,直直撞向远天之中。
这一撞,天旋地转,周围的环境幻化,仿佛眨眼间上升千百亿里,立刻让慕容博清醒过来。
无比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他汹涌而来,他那种奇妙的心境,七星合一,斗转星移,日升月沉的状态,立刻被打破了。慕容博啊了一声,像是个无知孩童般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
他只感觉,自己瞬间已来到了距离大地无限遥远的天穹深处。
但见天地一片虚无,挂起了漆黑的帷幕背景,声音变得渺小微末,而密密麻麻闪闪烁烁无数的球体在其中静置,像是一颗又一颗精致的玻璃球体,但仔细看去才发现每一颗球体都无比巨大,关七和慕容博在这个环境之下,都是无限渺小的个体。
在这样的状况下,饶是武功惊世骇俗,慕容博也本能感觉到了一种恐惧和慌乱,他几乎成了个孩子般的无能为力。
慕容博惊讶万分,“这是……”
关七道,“你想错了,我要纠正你。赵匡胤确不是命定的太阳,他与慕容龙城同为一颗星星,但大千世界,这样的星辰何其多也?你看看吧,那边是几千颗太阳,那边有一万颗太阳,那边有十万颗,那边是一百万颗,其实太阳这种东西,简直比人还要多,倒不如说,每个人都是一颗太阳,一枚星辰。”
慕容博身子一颤,额头上已见汗了,他下意识跟着关七所描述的看去,果然能见到无数颗太阳闪闪发光,每看到一处,他的瞳孔就微缩,整个人似乎已忘了关七在场,颤抖着嘴唇道,“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本以为太阳是天地的精华,万物的创造,但现在看来这东西在浩瀚太虚之中,根本是不值钱的。
——这现实,完全是对斗转星移武学的一次重创!
要知道,慕容龙城昔年创造这门武功,本来就是将赵匡胤看作是太阳,而自己屈居于星辰的位置,慕容世家无疑仇恨宋室赵家,要无所不用其极的毁灭他们。可同时,慕容世家却又比任何人要维护赵家的威严,因为那是他们意欲要得到的荣光与权威。
而当此前慕容博醒悟到斗转星移可化作日升月沉,慕容龙城和赵匡胤同为太阳的时候,他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彼时,慕容世家几乎和赵家处于同一个位置,他们在玩属于自己的游戏。
浩瀚太空,仅有一颗太阳,以及北斗七星而已,这是独属于他们争锋的时候。
这样一个观念,构建成了慕容博武功精进的可能。
然而,关七现在彰显出的事实,却将这个观念彻底击碎,原来太阳随处可见,根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甚至比大地上亿万万民众更加普遍。
那皇家的威严又何在呢?那慕容家世代争夺的位置又有什么意义?
慕容博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少了,他嘴里喃喃念叨着“不可能”三个字,而每念叨出一次,他的神采就消弭一分,仿佛伴随着这一句话说出去,他生命中的某种灵气也一并消散了。
关七说,“你错了,大错特错,你要追求的东西,根本只不过是虚幻的而已。其实任何人都可成为太阳,此时此刻我便是太阳,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他一挥手,一切都消失了,两个人再次回到了象鼻塔的高楼上。
刚才的不过是幻觉而已,关七武功再高,不可能真正在眨眼间拉着慕容博来到太虚深处,也不可能看到千百万个无限遥远的太阳,但这又是无比的真实,慕容博深深知道关七没有欺骗自己,刚才的一切是某种现实,只不过以奇妙的方式展现出来。
那是关七以自己神乎其神的“盗天机”亲眼看过的场景,再以自己的精神沟通了慕容博,将其中的种种知识传递了过去。
接着又是一阵寂静。
在这寂静之中,穹顶的异象渐渐消弭不再,那闪烁着刺眼灼目光辉、与太阳鼎足而立的北斗七星,现在也终于逐渐黯淡下去,仿佛此前的景象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场梦。
寂静了好一会儿,慕容博才叹息道,“其实现实如何,与武者为自己构建的图景毫无关系。”
关七道,“是。”
慕容博又道,“你刚才的展现实在惊奇,比如我们脚下的大地竟然是个球体,又比如太阳随处可见,但这些事情距离我们太远太远了,也许该留待后人去观察和发掘。”
关七感叹道,“是啊,他们一定会创造出伟大与繁荣,但也会造成无数的杀戮、压迫和惨痛。文明与野兽的感觉纠缠着间或出现,也许人就是种不懂得教训的东西。”
慕容博苦笑道,“你能看到什么,是我永远也想象不了的。我只管我能看到的,但其实我能看到什么也不重要,世上有太多太多武者,心中的图景是空中楼阁,仍然可道心坚定,一以贯之,成就了不起的道路。”
关七道,“但你不是这样的人。”
“……对啊,我不是。”
慕容博几乎是咬着牙说这话的,他眼眸下垂,长呼出一口气来,声音里带着些哽咽,甚至于双眼也发红了。他说完这话,好像浑身上下的一口气都卸了出去,他孑然而立,身形显得孤独、消瘦、无助,四肢也显得没有了力气。
天地之间,仿佛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他。
这七八十岁的老人,在这一刻竟仿佛有种在哭泣着的可怜兮兮模样。
他轻声,“是……我没有那么坚信,我没有……我本该排除你的影响,但我做不到,我万万是做不到的……我心灰意冷,万籁俱寂,我失去了勇气,我做不成复国的事业……天,我为何遇上了你,为何……”
这已近乎是语无伦次的说话,慕容博一边说,一边好像把自己的身子尽力的缩小,缩小,缩小到一个关七看不见的尺度。
他显得慌张,匆忙,不像是个老人,而像是个惊慌失措的孩子,躲避的与其说是关七,倒不如说是身上一直以来的责任。
而此前的种种智珠在握、成竹在胸,到现在已成为被戳破的泡沫。
关七失望道,“你距离我太远了,其实我一直在帮你。若你能领悟斗转星移的真谛,再从根本上打破斗转星移的意思,最终超越自己的祖先,或可有与我较量的可能,但你没有勇气走出第二步……哎,算了吧,你便止步于此了。”
说到这儿,他脸上的失望神色忽然一动,身形动作之间,似乎有些窒碍,“哦,老朋友,你们也来了?”
在他说出这番话的同事,距离象鼻塔极远的某处宅邸,一个国字脸黑衣服的大汉瞪大了眼睛,长身而起,怒道,“他妈的谁把关七这疯子放了出来……米公公,请助我一臂之力,将他镇压!”
说话之间,他一出掌,劲力至柔似水,竟然妙至巅峰绝顶,在相隔数十里情况之下,遥击到关七身上。
关七刚才动作窒碍,就是受此影响。
这其中透露出的深厚内力、气力、体力与控制力,都不可谓不是绝顶高手的手笔。别说是阻碍关七这么个当世天敌,就算是对一个普通人用这一招,也值得无限赞许。
但来不及大汉得意,下一个呼吸,他立刻如遭雷击,整个人呕血撞在墙壁之上,脸色颓废难堪到了极点。
关七哈哈笑道,“朱侠武,你的武当柔掌好似已超过了武当掌门,不知道少林刚拳又是怎样的风范。听说你昔年偷袭过燕狂徒,我一直都想知道你能不能偷袭我。”
他的声音似天雷滚滚,遥遥传来,在房间里炸个不停。
在被称作朱侠武的大汉身旁,有个面如蟹壳,色近青砖,白眉如雪,唇角下撇,威仪肃肃的太监,便是“米公公”了。
他对大汉的遭遇并不意外,只是一听这话,眉头立刻深深皱了起来,叹了口气,“要镇压关七,只怕不是我们两个人能做到的,你赶紧去联系青龙会的同僚吧,至少要七位、或者八位,如果有九位一定是最好最好的情况,但十位也可以……”
说到这里,他忽然闭口不言,苦笑无声。因为他发现面对关七似乎永远也需要拿出最足的手段,其实七八九十什么都是空话,只需一句“拼尽全力”即可。如果青龙会的三百六十五位舵主都是龙首级数的高手,他在这一刻宁愿三百六十五人一起上。
朱侠武挣扎着爬了起来,他调息一阵,脸色又青又红,苦闷道,“他们各自在天南地北,只可能遥遥相助,而且还须得一定时间联系……”
米苍穹道,“多久?”
朱侠武思忖道,“我以秘法传递消息,至多盏茶时间。”
米苍穹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推开房门,往外走去,“就让我来争取这盏茶时间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