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8年零101天)
一直到进了大学,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我的嗅觉灵敏度是别人的几百万倍,尽管我其它的觉跟大多数人差不多,比少数人还差一些。你没有听错,是几百万倍,这跟人家说狗的嗅觉跟人的嗅觉的差距相比差不多。有的方面,比如说在辨识度方面,可能还超过了狗。
这个偶然的机会,其实就是我刚才已经说到的那旁听的一堂课,生命科学的一堂课。
那天,我下午没课,在图书馆坐了一会儿,逛到了2号楼。我知道,这是生命科学院的教学楼。毫不夸张地说,是一缕清香吸引我进去的。我跟着这缕清香走到2楼,走到2楼右面尽头的大教室。跟我们3号楼一样,这里尽头的大教室也是一个阶梯教室。
教室里坐满了人,都是跟我一样或差不多年龄的学生,男的女的。我对男的女的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这也是我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谈过朋友的原因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在月光下树荫里的校园内外抱在一起。我觉得我还不到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或者说没有那种去喜欢一个人的冲动。虽然,我们it同年级的少量几个女生好像都愿意接近我,并且以种种方式让我莫名其妙地知道了她们的名字。
站在台前的老师说,这位同学尽快找座位坐下吧。我抬起头来,看见这个老师的目光是对着我的。我嘟哝了一声,意思是好的。我就进了我正走到的这一排。
其实,我是追着那一缕清香进来的。拐进这一排之后,我发现我找对了,也就是说定位正确。
我轻轻说着对不起,从两个同学腿前侧身而过,又侧身过了一个空位子,再过了一个同学的腿前,又过了一个空位子。然后我说,对了,就是这里。我所抵达的那人抬起头来时,我已经坐了下来。我发现我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从来没有这个感觉。
我感觉到了这个我抵达的人的目光,可是我竟然不敢看ta。我就在ta的身边坐下了。还闭着眼睛。我闭着眼睛,那一缕仿佛从田野里来的清香就不绝地往我的鼻子里飘了。
我对自己说,听课。我张开了眼睛。可是,真的,我没有往两边看,我只看着老师和老师背后的电子黑板。老师挥着电子笔,在映在电子黑板上的视频上写上:心肌干细胞,五个字。这就是心肌干细胞?我看到黑板上的视频在跳动。跟我正在经历的自身心脏的跳动一样。
太神奇了,这是心脏!我想。
我觉得老师和视频太神奇了的同时,那一缕田野的清香源源不断地飘到我的鼻子里来。我第一次觉得上课是一种享受。
直到下课了,其实是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旁边的一个香喷喷(请原谅我乱用形容词)的声音说:你不走吗?我说,我走。我这才想起,下课了,而我旁边站着的一个女生,在等着我让路或者说等我先站起来走出去。
我说:我走。我又说了一遍。我这是第一次看她,换句话说,我这是第一次正视我寻觅着找来的一缕田野清香的香源。我晕了,真的,我看到的是一个仙女,真的,一个飘着香的仙女。那么香。
是的,我说的不是美,而是香。
我站起来,走到这排椅子尽头的过道时,又回了一次头,第二次正视我的香源。我问了她一句话:同学,能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香料吗?没错,我说的是香料。我对化妆品一窍不通,连问题都不会问。
这个仙女惊讶地看着我。我后来想,她一定是在想,这个傻瓜,连搭讪都不会。后来她真的这么跟我说过,那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可当时,她的眼睛从大变到小,目光从惊讶变成鄙夷。她没有理我,直接从我身边绕过,走出了阶梯教室。
可是,第二天,我又来到了这个教室,我没有进去,因为我在教室门口就没有闻到那缕清香。
一直到第四天,我在2号楼二楼再次闻到了那缕清香,来自跟上次相反的一头。
我走进那头的那个阶梯教室,根本不用用眼睛扫视,我轻轻松松地就走到了她的身旁。
她坐在那一排两个空位置中间。我坐下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我没有去求证那目光里含有的是什么,比如是惊讶还是鄙夷。这堂课上讲的还是干细胞。我听得很紧张,但是在一缕清香里听着,我觉得用我们伟大的汉语的一句成语来形容这样的课非常合适,这个成语叫活色生香。干细胞是活的,而我是在活的香味里享受着课程。这是在it课上不可能经历的体验。
下课了,这次我没有犹豫,马上站了起来。可是她却向另一边的过道走去。我这回犹豫了一下,也就两秒钟,然后我就跟了上去。
到了过道里,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对我说:你是要知道我用什么香料对吗?我点点头。我发现自己手心在出汗。她笑了一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根本就不化妆的。
然后她就走了,走得那么飘,那么飘飘的香着。我追了上去。
于是我们认识了。她叫素华,就是我后来的妻子。
我忽然发现,我喜欢的也许正是没有化妆的素人。而也许正是各种化妆品造成了我的异性认知障碍。
我永远记得那第一个闻香寻踪的日子,距离今天18年零101天,可以写作-18.101。那是c016年12月的一天。天有点冷,可是阳光明媚,尤其在我的记忆里。而且那是一个特别香的日子,在我的记忆里。
而正是这个日子,启发了我对我的嗅觉的重视。一次,我有些感冒,到医院去,我却挂了个耳鼻喉科的号。完全是心血来潮。
我问那医生,有没有测嗅觉敏感度的仪器。那女医生,比我大不了太多,哈哈笑了,然后说,对不起,是测哪位?
哪位?我惊讶地反问,我呀。
她说,倒是巧了。我听说我们隔壁的兽医医院刚购入了一台测嗅觉的仪器,专门测动物嗅觉的,主要是测狗的嗅觉。听说警察局的狗在哪里排队测呢。
我说:那,需要挂号吗?
她说:你是认真的吗?我点点头。
她说:这样吧,我打个电话。那里的兽医阴含先生是我的同学。
我说:你们是同学?那倒是的。你们学的都是医。
她又哈哈一笑:中学同学。
然后我就去那里找了这个可爱可恨的年轻女医生的中学同学阴先生。这位阴先生果然给我测了。
这就是我之前说我的嗅觉相当于常人几百万倍的根据来源。
测完后,那位阴先生惊讶得合不拢嘴(毕竟他也还年轻)。他说:我们这台设备刚买进来三个月,测了上千条狗。也测人,包括我们兽医院的同事们,测着玩的。人就不说了,人的嗅觉确实比狗的嗅觉平均差几百万倍。当然,狗与狗之间差别也很大。
你的嗅觉,他倒是没有笑,太奇怪了,居然比嗅觉最好的狗还要好一些。
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应该还有嗅觉更好的狗。
接下来,我很快就申请转入生命科学院细胞系。刚才说过,由于学校不同意,我旁听了一年,同时读了一些课外读物。一年后,我考取了本校生命科学硕士课程。
我们专业的同学的眼睛里全部写着三个字:不可能。
是的呀,一个学渣,换一个专业,居然就能成超级学霸?那大家都去换换?那不是全世界只剩下学霸了?
it专业的一个女同学有一次见到我和素华手拉手走在一起,第二天远远见到我,特意从远远的地方奔过来,喘着气对我说:我觉得我有希望了。我说:什么希望?她说:她还不如我呢。
我问她:她是谁?
她说:就昨天跟你拉着小手逛街的那位。
我说:哪一点不如你了?
她说:长相啊,她很一般。
当时我只是笑笑,我只说了一句话:我就是喜欢这个一般。
还真是的,我也许喜欢素华的就是她的素。而她走到我的面前,我闭上眼睛,就看见一个香飘飘的仙女。其实不闭眼睛也是一样的。香飘飘,这是我发明的形容词,量身定制的。
补充一下,我之所以说这是一个认知我的嗅觉天分的偶然机会,不是说我之前完全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超越常人的天分。其实,一直有人说,你太厉害了。我想不起来说的是什么了,因为这样的情况太多了,我能闻出某人在哪里,躲在什么里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厉害?我当时,许多次,也只是听听而已,完全没有往心里去。并没有为此而得意,就觉得这是一件很普通很无聊的事情。
认识了素华后,我才有了一个男性的性的觉醒。不是说之前没有,只是对女性似乎没有那种真正的兴趣。我自己也在心里说自己就是一个怪人。
但认识素华后,我对女人,不光是对素华,终于有了一个性的感觉。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拥有一种很有用的天份。即:嗅觉。应该倒过来说:拥有嗅觉特别灵敏这种天份或者按有的人的说法叫特异功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而在跟素华一起毕业(我连蹦带跳跳到硕士毕业的时候她正好本科毕业)、一起结婚(受累,这话好像有语病,其实不见得,你再想想)、一起进入汉华干细胞研究领域最顶尖的申城第一干细胞研究所这一路上,我的嗅觉天才一路爆发。
(题外地注解一下:昂语词sorry写成“骚蕊”则形似,写成“受累”则神似。我个人觉得神似更重要,于是取“受累”,形似粉或音似粉不妨念成“骚蕊”,我没有意见。)
这么说吧,我不知哪一天发现,我不用看显微镜下面的实物,仅凭嗅觉就可以说出,那是肝脏细胞还是神经细胞。
同事们一开始不相信,我们当场打了赌。他们拿出各种细胞来,蒙上我的眼睛,打开瓶盖,让我猜是什么。有一次,我说,不对,这不是细胞,这是病毒,这种病毒的名字我说不上来,但我见过,知道这是一种腺病毒。
补充一点,在我们研究所里,要闻这些细胞或者病毒,按规定必须戴上口罩。也就是说,我是透过口罩、或者说在排除了口罩本身的气味后辨别出那些微生物来的。
他们服了,于是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昂贵的大餐,在申城最高档的地平线上。好多年后,他们还隔三差五地抱怨那顿饭让他们(两位男士)花掉了各三个月的工资。
很显然的事情:我能够一路高歌猛进,成为在国内乃至国际上小有名气的年轻干细胞专家,跟我的嗅觉一定是有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