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已成舟,沈棠火气再大也无法改变难度加强的事实。她努力平复心情,公西仇敏锐察觉到危机已经过去,小心翼翼观察沈棠脸色,确信对方不会再给自己一剑才放心。
公西仇小声道歉:“……此事是我错。”
魏城眼眶中的命火后空翻一圈,生动形象演绎何谓翻白眼:“哼,就这点出息。”
不过是一次阴差阳错的失误,又不是有心为之,沈棠除了无能狂怒一把,她还能真拿公西仇怎么样?公西仇这副模样看得人不爽,毫无一点儿男子气概,腰杆子太软了。
公西仇恨不得将魏城嘴巴缝起来。
一天不火上浇油就让老东西皮痒是吧?
沈棠一贯是吃软不吃硬,公西仇主动道歉,她还真不能怎么办?她没好气弯腰捡起假发,拍了拍灰尘,以指成梳理顺凌乱发丝,熟练戴了回去。一扭头就看到他低垂着脑袋,死死咬紧了下唇,两颊肌肉可疑绷起。单手捂脸,欲盖弥彰,看得沈棠心头火起。
“忍什么忍?有种闯祸没种笑?”
公西仇狠狠平复心情,感觉笑意压下去了才敢松开力道,唯有下唇齿印清晰可见。
“玛——殿下的头发是怎么了?”
意识到当下场合,公西仇识趣改了称呼。
“……这具身体头发长不出来。”沈棠叹气,天晓得她这些年为了生发有多努力,奈何各种言灵不奏效,民间偏方也无法拯救,唯有认命。假发倒是便利,就是容易掉。
像刚才的情况,就很尴尬。
公西仇闻言,生出些许同情。
作为打小头发又多又密又浓人士,他无法理解秃头的痛。为了不踩雷,他暗暗谨记下次跟玛玛有矛盾冲突,千万不能去薅她头发。
“那——”别看公西仇的身体反应很诚实,开口的时候大气不敢喘,外在表情却是理直气壮,好似闯祸的人不是他,“那个罗三怎么处置?他的实力应该有上限,不可能无限制增强,至多恢复到原有的水平。他孤家寡人,咱们人多势众,大不了车轮战!”
魏城抢在沈棠开口前表态。
强烈抨击这种毫无武德可言的卑劣行径,振振有词:“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么无耻的行为你也说得出口?老夫耻与为伍!”
公西仇反问道:“不然呢?明知一人上去打不过还非得一个个排着队去送,这样做倒是人心古古的,到了阎王殿面前被告知蠢死的就好听了?不过,你这样我不怪你。”
魏城浑身上下就剩一副骷髅架子了。
别说脑子,脑浆都没有。
魏城叱骂道:“……竖子!”
沈棠表示公西仇跟罗三差别也不大,打断二人争执:“处置什么处置?明知他现在气势正值巅峰还凑上去挨打吗?杉永郡又没重要到迟几天拿下来就国破家亡,既如此就继续围困,不管其他。二十等彻侯只是能打,又不是飞升成仙,靠着餐风饮露就能活了。就算他能活,杉永郡上下也只他一人活,其他人照旧要靠着吃喝续命。人不吃,会死!”
之前怎么样,之后怎么样。
权衡利弊,沈棠选择避开正面交锋以降低损失:“反正粮草紧缺的人又不是我,我慌张个什么劲儿?唯一要防的就是罗三主动进攻截粮……抗住这点,其他不用担心。”
公西仇:“……”
魏城:“……饿死他们?”
围而不攻,截断粮草。
说实话,这个策略让他想起年少某些不好的记忆。时光过去将近两百年,乱世征伐的手段还是老一套。当年的魏城是亲眼见过守城之人靠着城内庶民、敌我尸体充饥,硬生生扛到最后。胜利一方对此评价“负隅顽抗”,而作为被困一方是何等惨烈的噩梦。
沈棠道:“那就要看罗三怎么选。”
魏城眼眶命火暗淡些许,情绪沉重。
“曲国那边情形如何?路上可有被刁难?”沈棠跳过了糟心的问题,询问林风在曲国这段时日的经历。自从上一次传讯之后,她再也没收到林风这边的动向。哪怕事先做了自认为完全的准备,留了足够后手,仍担心这里头会人算不如天算的意外……若上天非要她沈棠失败,再多筹算也落空,“瞧你,清瘦了。”
“期间虽有诸多波折,但好在有惊无险。”
林风从袖间取出一本巴掌大的册子呈递给沈棠,一份文字报告,一份是口述。将这段时日重要见闻都仔细列举,特别是曲国王太女遭算计,翟笑芳派人阻截己方两件事。
“笑芳的女儿?”
沈棠脑中浮现当年见过的少女。
对方给她留下不浅的印象。
“……一眨眼,笑芳的女儿都到了这个年岁。曲国这些勋贵高门啊,人干的事情他们是一件不干,动不了翟笑芳就去故意带坏人家闺女,啧——”沈棠将册子合起来,又庆幸道,“……笑芳还跟你吹嘘养娃是吧?他那点育儿经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真要取经也是他跟我学,我可比他有先见之明多了……”
林风:“……”
她总觉得主上关注重点有点偏。
为什么要在育儿上面一争高低啊?
沈棠见她不解,笑着提及当年旧事:“许多年前,唔,约莫是你十一二岁,无晦逐渐放手让你独立处事,你那时要跟一些困苦饥民打交道,我就跟他提过,派人多盯着点。”
林风在脑子搜了一圈,对此还真没印象。
“令德彼时年纪尚幼,还是很稚嫩的模样,但在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眼中却是不小了,自然要防范不轨之徒。有些人骨子里就是恶的,只是披着一张人皮罢了。只要有机会,莫说伤害十一二岁少女,伤害一二岁稚童的也不是没有。人性本恶,这种人索要的不是性,而是作恶的权力和作恶时的刺激罢了。打不过身强体壮的,便转头去掠夺年幼弱小的。”
褚曜几个对她这些担心起初也不是非常上心,总觉得沈棠低估了一个文心文士手中握着的力量。这份力量在文心文士/武胆武者以及普通人之间隔开一道难以逾越天堑。
林风再年幼也有施展言灵的本事。
杀个普通人,不比杀只鸡难。
但只要是主公的想法,他们能做到的都会尽量做到。特别是之后又发生一桩意外,彻底改变了他们最初的认知——这桩意外先是惊动了宁燕,之后又被送到沈棠的案上。
陇舞郡书院第一批学生全部来自底层,其中不乏无父无母女孩。有个女学生请假归家帮助伯娘秋收,半夜家里翻进来一个老鳏夫。这个老鳏夫年轻时候靠着巴结本地地主在村中横行,地主倒了之后,他夹紧尾巴老实了一阵,但很快又故态复萌。这次是看上这家水灵灵的小姑娘,他对付人也有一套流程——一进来先发制人,冲着目标面门重重抡上两棍子,趁着对方眼冒金星的时候再上拳脚,用暴力打到无力反抗再行禽兽之事。
毕竟是成年人的力道,被打的人就算不死不昏厥也很难再反抗。这个女学生的运气比其他受害者好一些,她身上带着匕首,枕下放着佩剑,天地之气淬炼过的身体比寻常人强壮,那个鳏夫见她一动不动还以为短时间醒不过来了,便放松了警惕挨了她一刀。
鳏夫杀猪似的惨叫惊动睡梦中的其他村人,闻声赶来才将女学生救下。女学生脸上一片血痕,一只眼睛青肿,头上伤口汩汩往外淌血。人刚被送到医馆就昏迷不醒,眼球被摘,在董道那边住了大半月才堪堪好利索。
直到医家圣殿开启,杏林医士董道修炼有成,这才让她恢复光明。只是过早没了眼球,眼眶发育异常导致颜面部产生的障碍是难以弥补了。只能留到日后再看有无希望。
【此种侵略往往都是以暴力为开端,只要力量个体之间存在悬殊差距,即便是文心文士也未必能保全己身。】宁燕亲自去探望那个学生,回来仍一阵后怕,此后对学生盯得更紧。也算因祸得福,书院在这方面格外上心,【主公,可否从重从快处理此人?】
沈棠应下:【让他死!】
不是一刀砍掉脖子的利落死法,而是凌迟。那日闻风来看热闹的庶民不少,死刑犯的惨叫从清晨响到了傍晚。庶民看得心满意足才散去,临走的时候瓜分不少肉片脏器。
那时候穷,一年到头吃不到几回荤腥。
这种人肉也是要靠抢的。
【……看样子没起到多少警示教化作用。】沈棠也看了一会儿,看到庶民抢了肉高高兴兴回家,她僵硬的脸上见不到一点儿喜色,【大家伙更关心这人的肉而不是他为什么会死……哎,元良,咱们还任重道远啊。】
【总有一日,主公会如愿的。】
虽不能彻底杜绝,但有点成效就算成功。
林风心中一暖,如今才知主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用了如此多心思,对那位曲国王太女的遭遇也有了更深感触——这王太女遭遇的不是身体上的暴力,而是精神上的凌虐。
精神凌虐何尝不是一种暴力?
本质都一样。
都是趁对方羽翼未丰之时,用优势加以伤害。一种肉体看得见,一种精神上无形。
“还是主上好!”
林风不自觉用上撒娇的腔调。
她跟随沈棠时间久,算是在沈棠身边长大,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能算后者的女儿。这种亲近让林风偶尔会忘记君臣身份,撒娇卖痴。沈棠也乐意惯着她:“知道就好。”
温情氛围并未持续多久。
两方人马会合,要处理的琐碎很多。
总公司跟分公司都知道彼此存在,但双方高层多人接触却还是第一次。沈棠要给双方各自介绍身份,互相认识一下,方便之后磨合。一开始氛围还是比较轻松热情的,双方对彼此都有耳闻,沈棠一边介绍一个,其他人都乐意捧场。尤其是林风,万众瞩目!
“主上,这位林女君就是褚君高徒了?”
名臣名士传第二册榜首褚曜,他的人际关系里面就有林风,上面还着重提了林风跟她老师一样二品上中文心,在康国女官之中也首屈一指。据小道消息,此人会在三册!
对名臣名士传提及的人,顾德他们都有研究了解。林风不管是年龄能力还是其他都非常瞩目,自然而然成了不少年轻士子内心女神。猝不及防见了真人,那种冲击力——
他们什么心理准备都还没有啊!
沈棠骄傲道:“对!”
顾德几人无甚大反应,倒是有几个悄悄或低头或眼神闪躲,瞧着有些羞涩不自在。
沈棠:“……???”
你们害羞个萝卜大香蕉啊!
也不低头看看自己年龄!
沈棠下意识仍以为林风年岁小,但真算一算,还真没比那几个小几岁。见他们眼中仅倾慕欣赏向往,并无其他意思,沈棠这才没有将几人记上小本本。魏城自诩是自由人士,宁死不给沈棠为臣,早早就撤了。沈棠也不关心他跑哪儿,跳过魏城介绍其他人。
众人对罗杀没什么印象。
名臣名士传也不曾提及罗姓武将,只知道他是西南之战中途加入的,此前跟着族人隐居孤岛,近日才上岸。看相貌猜测性格,应该不难处。但对公西仇,他们意见很大!
特别是当公西仇摘下面甲的时候。
空气仿佛凝滞,数道目光齐齐射过来。
眼底糅杂着疑惑、震惊、讶然、恍惚、震怒、暴戾……连带着空气温度都上升了。沈棠视线扫过他们,蓦地想起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这几个武将是被犊鼻裈招揽的。
而犊鼻裈怎么来的呢?
沈棠眸光落向还没反应过来的公西仇。
“咳咳咳——你们,认识?”
公西仇想也没想:“啥认识?不认识。”
立马有人站起身,怒色染红两颊,羞愤又不可置信,像是控诉一个占了他们便宜就提裤走人的渣滓:“什么不认识?怪侠仇,你说说什么叫不认识?你说啊——混账!”
将胸甲拍得框框作响。
公西仇张了张嘴:“你是?”
实在是,没印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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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仇一向不喜欢记人,除了极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