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余烬
暴雨倾盆,整个普兰德都笼罩在一场前所未有的豪雨中。
彷若海水倒悬,无尽海渊自天空俯瞰大地,彷若世界坠入深渊,漆黑如墨的云层如铁块般高悬于天,无尽雨水冲刷着普兰德古老的钟塔,高楼,墙垒,以及嶙峋海岸,又有连绵不绝的风浪自大海涌来,彷佛要形成某种围城一般,从四面八方将整座城邦重叠封锁。
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从这不正常的豪雨中察觉了某种诡异的气氛,市民们纷纷奔逃回家,各门各户门窗紧闭,街头的流浪汉也冲进了最近的庇护所或救济中心,再不济的钻进下水道的入口或管道交换站——那里至少有瓦斯灯和神圣的蒸汽,可以在这暴雨倾盆之日提供最基础的安全感。
海蒂在这狂风骤雨中闯到了大教堂的广场上——或许是女神的庇护犹在,大教堂周围的雨势比其他地方稍小了一点,但这稍小的雨势非但没有让海蒂感到轻松,反而愈发忧心忡忡起来。
大教堂的雨势比其他地方小,就说明此刻这场大雨果然与超凡力量有关。
教堂的守卫打开了大门,海蒂冲出车子,冲进那神圣的三重尖顶大门,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她的浑身便被冰冷的雨水浇了个通透。
但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因为在走进教堂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周围空气中躁动起伏的氛围,这是灵性在示警在提醒她以这里为中心,正有一场不可见的“冲突”在逐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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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沉默的修士接待了她,随后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修士通报了正在圣堂主厅中祷告的瓦伦丁主教,海蒂在焦急与不安中等待了三分钟,终于看到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注意到这位主教身穿全套仪祭袍服,一顶沉重的三重冠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他手持长长的圣杖,并在腰间悬挂着以白银和宝石装饰的《风暴原典》。
这绝非寻常日子的穿着,而是只有在极为重大的仪式上才会穿戴整齐的行头,这些沉重而华贵的衣物装饰是一副重担,足以令健壮的成年人在行走中感到疲惫,然而瓦伦丁却迈着沉稳威严的步伐,他的双眼中彷若酝酿风雷,身上的气势超然而充满圣性——那些神圣的东西让这位老人短暂褪去了凡人的身份,转而化作某种象征性的躯壳,他就这样来到海蒂面前,表情严肃地看着在这恶劣天气中造访大教堂的“精神医师”:“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需要庇护,最高等级的庇护!”海蒂立刻回答,她回忆着父亲临走前格外严肃的提醒,表情极为郑重地说道,“我要整个风暴大教堂进行警戒,保护我——保护普兰德最杰出的历史学家的孩子。”
“普兰德最杰出的历史学家……”瓦伦丁主教静静地注视着海蒂的眼睛,老人的眸子里彷佛有一道闪电在不断跳跃,随后他微微闭上眼睛,轻轻点头,“我收到你的请求了,孩子,大教堂将提供庇护,你安全了。”
“万分感谢,”海蒂深深吸了口气,她的目光没有从老人身上移开,在看到瓦伦丁这一身装扮的时候,她就知道大教堂这边在自己到来之前似乎就进入了“临战状态”,“请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战争,”瓦伦丁平静地说道,“有人对普兰德开战了——场未受女神赐福的风暴降临在普兰德,这就是开战的信号,但直到你的到来,我才终于知道了战争的对手是谁。”
“开战?!”海蒂目瞪口呆,“敌人是谁?他们在哪?”
瓦伦丁静静地注视着海蒂,良久才轻声说道:“是普兰德——
“一个已经被湮灭在历史中的普兰德。”
一声惊雷炸裂,整个教堂都彷佛被剧烈撼动了一下,海蒂被吓了一大跳,她惊恐地抬起头,看着仍然在惊雷余震中卡卡作响的玻璃窗,看着正在头顶上左摇右晃的沉重吊灯,而在这震荡与摇晃中,她突然感觉到了轻微
的震颤——那是有别于雷鸣的震颤。
是大量蒸汽步行机在广场上集结时的嘶吼,是护教军蒸汽坦克从车库中驶出时的轰鸣。
海蒂惊惧地转过头,看着如海中礁石般静静站在女神圣像前的瓦伦丁主教,语速飞快:“敌人要来了吗?!”
“敌人已经来了,”瓦伦丁轻声说道,在雷鸣不断的噪声中,他的轻声低语仍旧清晰地落在海蒂耳中,“多年前便已抵达……”
……
巨剑轰然砸下,挡路的废墟瓦砾如沙尘般被尽数吹飞,凡娜执剑跨过一段坍塌倾颓的道路,看到前方的房屋如火中蜡像般倾倒下来,灼热而厚重的灰尽如积雪般覆盖着道路,残存的火星在灰尽与废墟中起舞飞散,又有可疑的人形事物在那些热灰中缓缓蠕动,令人不忍目睹,其状诡异凄惨。
凡娜控制着自己不要过多将注意力放在那些蠕动的人形灰尽上。
她知道那些都是普兰德的市民,是她熟悉的,保护的,热爱的每一个人,他们死在了这场将焚毁整个城邦的大火中,整个城邦所有的人,无一幸免。
他们在这段历史中死去了,却又被不灭的火焰塑造成了这可怖又可悲的幻影。
这些景象在干扰着她的情感和判断。
年轻的审判官抿了抿干裂苍白的嘴唇,感受着呼吸道在热灰弥漫的环境中一点点灼伤,感受着体力的流逝,再一次提醒自己——
这一切并未发生,也不会发生。
她抬起头,看向街道尽头。
在那蠕动的灰尽和跳跃的火星之间,偶尔可以看到有鬼魅般的绿色焰流一闪而过,那是某个可怕的幽灵船长留在这段错误历史中的印痕——那个幽灵船长在这次事件中的立场诡异难明,凡娜完全看不透对方到底有何目的,只知道对方的力量不知何时混入了这帷幕背后,并在这个被毁灭的普兰德中四处蔓延,而且隐隐与那股扭曲历史的力量存在对抗。
而在视线的尽头,则是她此行的终点,是她在这个被毁灭的普兰德中为自己定下的“目标”之一。
一座在大火中仍然保持着主体完整的小教堂正静静伫立在街道末端。
她已徒步穿越了小半个城邦,来到了第六街区那座小教堂前。
严格来讲,她杀穿了小半个城邦。
凡娜执剑前行,越过所有阻碍,小教堂的门已经倒塌下来,一个被余火照亮的长厅隐晦呈现在她眼前。
长厅中没有了那温暖明亮的灯光,没有了整洁神圣的祈祷台,也没有了平静祷告的年轻修女。
凡娜直接越过这片废墟,来到主厅侧后方,找到了那条倾斜着通往地下的阶梯。
一扇黑沉沉的木门正静静地伫立在阶梯尽头。
凡娜轻轻呼了口气,缓解着全身上下各个关节的痛楚与疲惫,随后拾级而下——
之前从步行机上拆下来的转轮机枪早已报废,路上就扔掉了,现在她手中的只有那把陪伴自己多年、忠诚可靠的巨剑。
她持剑来到门前,轻轻用手推了推。
门锁着,但仅仅是用锁扣锁上,对面并没有被人抵住。
隐隐约约间,似乎还能感觉到门对面的气息浮动,有声响传来。
凡娜手中用力,那脆弱的门锁在她手上没有坚持超过半秒,伴随着喀喇一声金属撕裂的响动,地下圣堂的大门被她一把推开。
一个惊愕而紧张的年轻声音从大门对面传来:“不能开门!!”
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似乎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噪声混杂在其内部。
“您的晚辈,”凡娜推开大门,巨剑在地面擦出细碎的火花,她步入其中,腰间那盏顽强的提灯仍然在释放着光亮,照亮了已经陷入一片黑暗的地下圣堂,“您的战斗姐妹。”
圣堂被微光照亮了。
一个手持长剑的修女谨慎地站在女神圣像脚下,全神戒备地注视着推门而入的凡娜——她身穿着1885年的旧款修女袍裙,面容还很年轻。
在阵亡的那年,她是和凡娜差不多的年纪。
凡娜看着对面全神戒备的修女,轻轻叹了口气。
如她想象的那样,唯有在这污染扭曲的帷幕之内,她才能在修女战死之前踏入这间被封闭的地下圣堂——修女战死之前的短暂时刻是历史污染的一部分。
第六街区这间小教堂,就是第一个扭曲点。
年轻的审判官终于调查到了最关键的情报,可是……接下来她又该如何去汇报这一切?
“姐妹?”手持长剑的修女适应了突然出现的光线,而且似乎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整个地下圣堂的火光都已熄灭,自己不知何时便已经站在一片黑暗中,而在她的脚下,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蠢蠢欲动,她抬起头看着出现在微光中的高大女性,并终于在对方的盔甲和巨剑上看到了风暴教会的标识,“你是大教堂派来的?赶快离开!这里的污染已经失控,趁我还有……”
凡娜摇了摇头,慢慢上前:“我来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