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栖山林,迎风戏雨,蓝天下,沐骄阳,自由翱翔。自由翱翔……”
墨色沉香古朴典雅的办公室,张树德悠然用皮具小心擦拭着桌几当中安放的一尊石佛雕塑,嘴里惬意的跟着唱片机里咿咿呀呀的上海小调。
那是前两天张树德花了八千块从两个外地人手上拿下来,这玩意虽然不是很精贵但却是稀罕物,要是找到合适的买家,价格翻两倍不是啥难事,所以此时他心情的愉悦也不难理解了。
“张总,你好!”
泡沫刮擦玻璃般沙涩而尖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让张树德不由的一愣,不由转头向门口看去。
门口站着一人身材高大,暗灰色的外套清洗的很干净,却留有常年户外活动印在衣服上清洗不掉的陈年色斑,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扑面而来。身上斜挎着一只帆布旅行包,已经打过补丁,里面放着的东西看来有些分量,将肩带拉的绷直。包有点破旧,不过看上去很结实耐用。
这样的装束张树德见过不少,
来人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往门口一站,夕阳印在他朝阳的半张脸上,一种叫做危险的气息却让也算见过风浪的张树德心里微微一动。
严重烫伤过已经有点畸形的脸,眉毛胡子全部不见,看上去还做过植皮,而且不是很成功,留下不可消除的疤痕,晚上看到的话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高大的身型,诡异的样貌。
此时已经快要到下班时间了,刚才这家古玩店唯一的店员毛玲,告诉自己有人要来,张树德心里还是有点惊讶,至于张树德,他是这家古玩店的老板。不过这虽然是古玩店,不过张树德经营的却和普通古玩店不同,这间店面不是在闹市页不是在景点附近,店里也没有摆上各种忽悠不懂行的人的赝品,所以平时很少有顾客找上门,一个星期也很难见到耶,现在已经到下班时间,却有人过来,本来就是有点奇怪的事。
毛玲因为要接孩子,张树德就让她走了,自己来接待这为找上门的客人,刚才毛玲在离开的时候提醒他要小心,张树德还有点奇怪,现在看到来的人的样子,他有点明白毛玲的担心了。
来人大概在1米85左右,穿着长长的深灰色风衣,身上没有结实的肌肉,相反还有点消瘦,但是肩宽臂长,步履稳健,给人爆发力很强的感觉。在加上他脸上的疤痕,不由得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鄙人张树德,不知道到先生怎么称呼,听说你要找我,请问先生我张某有什么可以帮得上的?”
张树德说话陪着小心,这行当偶尔会接触到一些奇异能人,自然也有很多出挑怪人,而且自己开门做生意,陪着小心总不会错,不过那人却没有在意张树德的话,很是悠闲的在办公室里四处打量了起来。这里的店面虽然面积不大,不过因为外间没有摆放物件,所以占用的面积很小,反而里间张树德办公室的面积更宽敞些。
因为个人爱好,本公式也被张树德布置得古色古香,而且收拾的很干净,看得出来,平时是位很用心的打理。
“我叫何一龙,名字有点俗,见笑了。听说这一行业,有个‘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说法,本来还有点不太相信,不过看这里的状况,几乎很少有人过来,张老板却毫无着急的表情,就知道这句话是真的。而且据我所知,张老板在五年前还是海市的公务员,能狠下心辞掉公务员的工作,来到港城这个小地方,而且还能怡然自得的待下来,这实在是难得。”
“何先生说笑了,只是混口饭吃罢了。看来你对我做过调查,你这么小心,不知道你过来是有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想要让张某开开眼。”
“那个不着急,我们先来聊聊您怎么样?”
风衣男思维太脱跳,虽然在盯着墙上的那副字画看,又突然想提到张树德,也不能张树德回答,自个儿就说了下去。
“张老板算是家庭美满,以前在海市衙门里吃官粮,而且人际关系一直不错,五年前却突然莫名其妙的和领导闹出矛盾,不但脱了那身制服,还立即带着不满周岁的女儿和妻子离开了海市那样的大城市,来到这里这么个小城。不过凭借自己在古玩方面的知识和能力,还有之前积累下来的积蓄,很快在港城这样的小地方扎下了根。张老板,我说的……没什么错吧?”
虽然是在问,这个叫何一龙的人却是一脸笃定。
张树德心中一动,自己过往的经历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也是需要一番功夫才能打听到。这人张口就提到这件事,显然事先对自己做过一番调查,而且调查被人这种事情一般人做了也不会说,但是此人现在却明明白白的摊开来讲,摆明带着提醒的意思,看来是手里有真正烫手的东西。不知道是要自己长眼还是要出手,对自己不放心才做了这些调查。
自己这里不但收售一些古董玩物,偶尔也会接些鉴定的活,因为自己对这行当的兴趣,自己平日里也专研的多,甚少有打眼的时候,在市里这行当里也混出了不小的名气,所以平时找上门来请教的也不少。
“不知道张老板有没有听过‘樊城特大虐杀案’和‘西北流窜恶魔案’呢?”
张树德还在思考何这人来这里的目的,在想着怎么套对方点信息,但是何一龙在办公室转了一圈之后,就在张树德对面的椅子上安然的坐了下来,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办公桌。只是何一龙又突然提起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不说来此的真正目的,这让张树德感觉对方的难缠,又张树德只能稳稳心神,耐下心来和他周旋。
“额,这两个案件听过,之前好像在网上看到过一些报道,不是何先生为什么提到这个事情?”
“‘樊城特大虐杀案’是发生在樊城的一个案子,发生了三起虐杀案,被害人一共十四人,三起案件都发生在没有监控也少有人经过的地方。被害人都是被虐杀,死前都受到很大程度的折磨,现场非常的血腥。虽然凶手作案手法并不老练,但是下手狠辣,行事也小心谨,三起案件相隔时间极端,几乎是连续作案,受害人又多是混混盲流之类的边缘人员,平时关注的人少,等到开始引起注意的时候,三个案发现场几乎同时被发现。彼此之间又查不出有什么交集的地方,而在那之后再没有任何与之有关的事情发生,这成了一件无头案。”
“至于‘西北流窜恶魔案’,是发生在西北几省的恶性刑事案件,本来几个案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法,通过调查能查出被害人或多或少沾上人贩,初步估计可能是报复事件,只是那些人本来社会关系就隐蔽,之间各有什么联系都无人知晓,所以案件也没有什么侦破思路,只是根据案发时间和路线,好似是一个人在一条路线上做的案,所以几个案子被并案。”
何一龙平静的述说着两个案件,眼神迷离,好似在回忆。
看着这样恐怖的一张脸,再听着沙哑的声音讲述着血腥的案件,让张树德身上也有点发冷,不自然的在椅子上扭了扭。
“难得何先生对这样的案件这么上心,还了解这么多的内幕消息,您不会说这两个案件是同一个人做的吧?哈……咯……”
张树德想要笑笑调节下这凝重的气氛,但是却嗓子发干,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再给张老板讲个故事吧!”
何一龙好像兴起了讲话的兴趣,眼中掠过神经质的闪光,好像长时间憋闷的人突然找到了值得自己倾述的对象,又像是小孩子做了自己感觉了不起的事情,忍不住的想要和别人分享。只是张树德心里确认,自己真的后悔晚上接待这么一个客人了。但是看到对方现在脸上已经有点扭曲了的表情,也不想轻易激起对方的反感,何况在他的内心里,对何一龙这样神秘的人说的事情也提起了兴趣。
在西北的新市,有一对小夫妻只是普通的两个人,结婚不久生了个女儿,虽然手头不宽裕但是活的很开心,男的是普通的上班族,平时除了上班就是喜欢看看书,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虽然身形高大但是与人为善,对朋友和同事能帮忙的也不推脱,这么一个普通的家庭却有不幸的灾难降临带他们头上……
男人上班,平时是妻子在家带孩子,一天妻子带着孩子在外面玩,一转脸还不会走路的孩子被人抢走了。
报警无果,两人发疯了一般在市里到处打听到处寻找,但是却没有一点消息。祸不单行,妻子因为孩子的失踪精神失常,在路上被车装了,车主有背景,而且也确实是死者违反的交通规则,那男人奔走几天没有人愿意接这事情,最后这事情不了了之了。那男子的整个世界崩塌了,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好的了。
在一个大雨磅礴的日子里从龙门闸跳下去,很快消失在滚滚河水中,那种天气根本没人敢下去救。
听着何一龙的故事,张树德不安的情绪更浓,感觉椅子有点扎人,让他坐立不安。
不过那人却没死,他不是当地人,是南方沿海城市长大的,水性很好,他只是通过这个方法合理的消失了。为了不不让人认出自己,他用火燎糊了自己的脸,虽然因为没有经验引起发炎差点要了他的命,不过老天可能是支持他报仇的,那一关他跨过去了。
一个月之后,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绑来了五个人,都是混迹在违法边缘的人员。
那男子觉得是因为人贩子让这一切的不幸发生在他身上,而且他没有放弃对女儿的寻找,妻子的仇虽然时刻萦绕在他心头,但是如果他动那个肇事的司机,事情肯定很快会查到他的头上,那么他报仇的计划就无法进行下去了,既然这个仇人在这,就不怕他跑了。
他通过调查抓了五个不同街面混的人,让他们吐露可能和人贩子有关系的人,因为时间紧迫,他逼问的手段一点也不温和,为了让几个叫嚣的混混知道自己是认真的,他一锤子砸碎了其中一个人的脑袋。那种工地上用来碎石的大锤,砸在人坚硬的头盖骨上,缺像是一个熟透的西瓜被人一脚踏爆,不过这样的前戏果然很有效果,他得到了五个名字。
通过这种人找人的方式,经历了三波人他也追查到了女儿的下落,不过已经被送出省了,那些人都是单线联系,而且一次交易之后就不会再联系,那男人通过简单的线索追了出去。
只是那简单的询问,却落下了十四条人命,里面或许有人自不至死,但是那个男人已经被疯狂的仇恨蒙蔽了心智,那些人在他的眼中和猪狗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樊城特大虐杀案’的由来,当时让人风声鹤唳的案子,说破了其实很简单不是吗?人呐,有的时候不被生活逼一下,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力。”
讲到这里,何一龙发出了一番感慨。
“那男人之前只是一个普通上班的打工族,在灾难降临他身上之后,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何一龙像是在说笑话,但是张树德却笑不出来,虽然现在已经是秋天,但是张树德感觉自己后背已经湿了。看着眼前这位越来越癫狂的家伙,张树德已经坐立不安,不知道此时是不是赶紧冲出这个房间。
“后来的‘西北流窜恶魔案’就更简单了,那个男子沿着线索一路追过去,掮客、帮凶、人贩,一路追一路杀,又是十二条命啊……终于从一个人贩口中找到了最后的买家。五年过去了,一个小娃娃从不会走路,成了已经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那孩子对她的生父生母一点消息都没有;五年啊,当时下手抢人的两个人拿了八千块,一个多月后两人死的时候都已经花完了,最终买家花了二十万。”
“啊……是你!你竟然找上门来了……”
张树德犹如当头棒喝,失态的从椅子上踉跄的站起来,办工作上的杯子绿植被碰跌落在地也没有在意,他只是想着何一龙说的话,全身发凉,脑子里却一头乱麻,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对于眼前这手里沾染几十条命的人却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只是担心女儿怎么办,在这样的凶人面前不可能善了,自己媳妇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境地。
一时间,张树德懵了。
“不要紧张,坐!其实两个月前就查到你头上,但是知道现在才来找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刚才癫狂的神色从何一龙的眼中消失,现在他平静了很多,脸上也没有愤怒或者是嗜血的表情,可能这几年的经历已经掏空了他的情感。
手脚止不住颤抖的张树德,听了何一龙的话慢慢安定了下来,刚才只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而且这背后还有这样离奇的事情,让他一时没有缓过劲。冷静下来之后也感觉有点奇怪,至于制服对面的家伙,张树德还没有这样的想法。
“追查到买家,想到找到你们就简单多了。这两月都会在收集你们的信息,也在观察你们的生活。你媳妇很喜欢小孩,可是你们两人却自己生不了,想尽办法也没能解决这个问题。想要领养一个却没有合适的,最后铤而走险就想着买一个,而且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影响到,你们在买了人之后就立即离开了海市,辗转半个中国在这里扎根下来。”
“知道吗,刚找到你们的时候我是决定除掉你们的,要不是你们有这样的想法,就不会有那些人的做法,也就不会拆散一个个家庭。”
“不过在观察你们的时候看到你们俩对蕊蕊是真的好,对了,你们口中的茜茜,原来的名字叫何新蕊。看到她的笑容,我感觉亲切又陌生,这几年不是我伴着她成长,她和你们经历了小孩子成长的过程。这几年的境况已经拖垮了我的身体,我是没多长时间了,而且就算是她到我身边也没办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两个月我想了很多,虽然不甘心,但是想来就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她妈妈知道,肯定也赞同我的打算。”
“何先生,你……”
张树德再一次愣了,刚才万千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想要说点什么,何一龙伸手阻止了他。
“这可能是老天弄人吧,这几年我在安静下来的时候就会想着如果我找到你们,要怎么折磨你们。但是看到她的笑容,我……”
很久的沉默。
“何先生要正式见见蕊蕊吗,我安排下?”
以己度人,张树德有点明白何一龙此时的心情,这件事无关对错,真是造化弄人,不过他确实想做点什么。
“不用了”何一龙站起身,他过来只是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和张树德见个面,这五年的经历他憋的太难受了。至于和蕊蕊的见面,他深思熟虑后放弃了,没有必要了。
“之前在她放学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她亲生父母的事情也不用对她说,对她来说这完全是阴影。你们遇到了,是你们的幸运,也是她的幸运,要怪,只能怪这贼老天!”
办公室只剩下张树德一个人,他默默的在办公室里做了很久,知道他老婆的电话打过来:
“老公,怎么还不回来,茜茜说了要等爸爸回来一起吃饭!”
“好的老婆,我这就回来!”
三天后,在黄河边千年轮转的回路边上,一道灰色身影划过坠落,消失在滚滚浪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