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竹道遇险三玄聚,灵州城突变密教出】
元炽二年六月初三,南武林。
天上的乌云似浓墨翻滚,遮得星月毫无踪影,几道闪电接踵而至,惨白的光划过整片竹林的上空才使得这地方不似天地未开时的混沌样子,转眼间暴雨裹着雷声落到地上,官道上的沙砾都被震得哆嗦,这条年久失修的官道修建于先秦,至此少说有八百年了,狂躁的雨点瞬间溅起满世界的泥浆,不一会就把整条路变成了一条烂泥的小溪。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在官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瘦长的黑影——漆黑的斗篷、漆黑的道袍、漆黑的长靴,直到闪电劈开天空才能看见他原不是趁夜色出来觅食的饿鬼——宽大的斗篷下是黑白交杂的长发,里面藏着一张冷峻的男人的脸,在一道道亮光中显得惨白,再看他浑身的黑衣没有沾到一丝的雨腥味、在闪电的照耀下显出道道金边,这乃是玄剑门用九百年天蚕丝独家制作的玄色螭纹丝锦衣,而他手中的秦式长剑似也不是凡品,在漆黑的空间中隐隐约约地泛着萤石般淡淡的金光。却见这影子缓缓地走在泥泞的官道上去没有留下一个脚印,如同鬼魅一般停在路边的一个破石碑前,歪着头打量着。
“古竹道……”影子看着石碑上前朝的文字、喃喃地说。“他妈的,走了一个月下了一个月的暴雨,我就该再闭关半年,累死那两个狗东西。大智通那个老杂毛!”影子啐了一口,在心里暗暗地骂着。方才得知这个瘦长的鬼影乃是北武林第一门派灵峰山玄剑门首席弟子之一的玄影。
且说这玄剑门,百年前在上京之乱中对当今皇家大力相助,新朝建立后被封为护国神教,从此在整个江湖声名鹊起,无数倾慕者趋之若鹜,但严格说玄剑门并非是新出的门派,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黄帝时代,当年黄帝为征战蚩尤而铸造神兵,而为黄帝打造出轩辕剑的无名相剑师便是玄剑门的创始人,只因他将修读伏羲先天八卦时无意间参悟的天地之大道一股脑地将其倾注到了轩辕剑上而泄露了天机,黄帝为防他,命人用烛龙的筋穿了他的琵琶骨,不料他竟直接化龙就此无影无踪,直到黄帝坐化成仙才又在灵峰山的千年古树上现身,创立了玄剑门。
不过这玄剑门虽历史久远但规模却并不大,只因这门派收人的规矩实在是诡异,除了必须是孤儿,还必须要在从天池岩浆中开采出来的火铜制成的特殊房间中静坐三十六个时辰,据说这是因为身为初代掌门的无名相剑师已经成了半龙半人、而烛龙主火,就因为这两层规定,不知多少孤儿成了灵峰山背后农田里的肥料。
但凡事总有意外,历朝历代从有些骨骼精奇之人扛得住火铜房的灼烧成功进入玄剑门,但这也仅仅是第一步。玄剑门身为天下第一门派其实并非什么名门正派,甚至是直到现任掌门大智通之前玄剑门都仅仅只是盘旋在江湖上的一个幽灵。在此之前,玄剑门是独立于整个江湖的玄门方术研究和专职暗杀组织,它不听从于任何人,接单杀人也全凭掌门心情,如果掌门不想,给多少钱都是白搭,但如果一旦应下,玄剑门的手段不可谓不阴狠毒辣。
两百年前震慑江湖的唐门就被玄剑门盯上,在一个雨夜整个门派上下几万人、位于南北武林的数十个分坛、甚至是所有弟子的直系亲属全部被玄剑门屠戮殆尽,尸首堆满了整个门派大殿。要说这唐门也并非是等闲,盘踞南武林一隅靠机关暗器和毒物发家,但却在玄剑门面前连一个晚上都没撑过,至此之后整个南武林没有唐姓之人,唯恐跟唐门扯上关系被玄剑门暗杀。只此一事就可一窥玄剑门实力,但同样的事玄剑门诞生至今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件了。
因此,在玄剑门中,想要出人头地不但要机智聪敏、武力过人,更要心狠手辣、杀够足够多的人。玄剑门自上至下是掌门、包括掌门在内的七大长老组成的“七星问天阁”、三个“玄”字首席弟子、三十个“剑”字次席弟子、三百个“门”字末席弟子、下面的则是不计其数的外门弟子“小厮”,而这位走在古竹道上的黑影便是“玄”字首席弟子三人之一的“玄影”。
要说这玄影,是二十四年前掌门大智通在山门下捡的婴儿,那年正好是大智通一百岁,他也算是偶尔展现一下慈祥老人的一面,没有当时一掌拍死这个婴儿,而是将他丢进了火铜房,和另外两个婴儿放在了一起,可能大智通原意是想趁着秋末再给后山的农田添一把肥,来年好再多长几株人参紫芝,可时辰一到,看守火铜房的小厮却吓了一跳,急忙找来了大智通,原是那三个婴儿竟安然无恙,只见那婴儿们的襁褓花褂儿都已烧成了齑粉,这三个人却毫发无伤。
大智通感叹一声,内心忙运起先天八卦占了一卦,沉思片刻留下了他们三个,按体重排了个长幼、给每个起了名字,从大到小为“魄”、“影”和“心”。我们单说这“影”,从小到大,他是这三人里最古怪的。要说他杀伐果断,区区十三岁就已经独立灭掉了一个门派;要说他多愁伤感,也总被魄和心看到他独自坐在山门剑冢内暗自神伤;要说他待人冷漠,整个门派内就没几个人能跟他说几句话;要说他活泼开朗,在掌门和另外两个兄弟面前他总是嬉笑怒骂、开起玩笑来没个规矩;要说他心似坚冰,执行任务时无论男女老幼、甚至连未成年的孩子都痛下杀手;要说他魂似热火,他又是整个师门里最能打抱不平的,就算是走在街上看到什么让他不爽的事,无论有没有委托都要仗义出手。就这种性格和怪癖,没少挨大智通和两个兄弟的骂,但无奈就算这样也他也是整个北武林最好的杀手之一,大智通舍不得怎么样他,两个兄弟更不会怎么样他,他就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江湖各地。而他这次外出则是因为大智通的急差,让他去找玄魄和玄心会合。
且说这玄影在古竹道和官道上,为了不留下脚印特地用内力让自己飘了起来。时值暴雨疾风,五感具遮,更不用说靠气息感知,玄影心中多少有点不安,似乎有什么事要伴随着这暴风骤雨到来。正思考之间,一道闪电劈开了整片天空,要说这闪电声势不可谓不浩大,恰似白龙过云海,生生地把雨幕短暂地劈开了一道缝,煞白的光从天上落下,竹叶细长的影子铺满了整个古竹道,玄影脸上也被烙下了几道影子。
正当他抬头愣神之际,震耳欲聋的雷声浩浩荡荡地锤在整片大地上,霎时间轰隆隆天震地颤,每颗竹子都被吓得不住地发抖,玄影却停下脚步当即愣在原地,雷声之长足有五六秒才停,玄影闭着的眼突然张开,“不好!”
玄影心中暗叫一声,原来他并没有被雷声震慑住,而是在仔细听雷,这一路走来,玄影总有一种感觉——这雷声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直到这一声巨雷摇的翻江倒海玄影这才分辨清,在这雷声中竟然有整齐的脚步声,听声音足有五十号人,且步调整齐好似行军,最可怕的是,这脚步声不是从天上,而正是从玄影背后传来!有一队人马借着雷声在追赶什么!
玄影猛地回头,身后除了看不透的雨幕就是无尽的黑暗,他没有迟疑旋即转身进入道旁茂密的古竹林中,悄无声息地飘到几颗粗大的竹子后面侧身看着官道。只听得又一声雷响,玄影走过的官道尽头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刷刷刷地伴着踩在烂泥上的声音,而随着雷声停止脚步声也随即停止。就这样反复经过了五六次,玄影终于看到视野末的官道上站着几个黑黢黢的事物。
“是人?不对。我没有感到任何人气,就算是雨天,也不可能遮掩的这么好。不是人,那难道是鬼不成?”玄影暗自发问,此时天空有闪过一道闪电,雷声接踵而至,那些“人”也伴随着雷声走进了玄色的视野里,他们一个个穿着看不出朝代的衣服,脸上也似乎没有轮廓,像一具具尸体没有一丝气息。正当玄影想要凑近时,又是一道闪电,借着闪电玄影终于看清了官道上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排排一人高的木偶,不,更确切地说是用来陪葬的木俑!
春秋之后,活人殉葬已不再是摆在纸面上的东西,不少王公逐渐开始用陶俑或木俑来代替活人。官道上的这些木俑中有男有女,但身形却高度一致,有的背上刻着生辰八字,有的则带着墓里才有的膏泥,像是刚从墓地里爬上来,木俑身上用颜料涂成的衣服已被大雨冲刷得成了一片浑沌,而脸上却被深深刻上了诡异的微笑,眼珠里黑色的颜料混着脸颊上血腥的桃红色被雨水冲刷一同流下,伴着每个木俑脸上诡异的笑,过分地瘆人。
玄影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群用来陪葬的木俑,但每个木俑脚上的泥土又死死地证明了这一点,正当他想要借助最后闪电的光亮再看一眼时,其中的某个木俑突然僵硬地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的血泪和诡异的微笑直接印在竹子后偷窥的玄影眼中。
玄影正要出手,恰好闪电停止雷声轰鸣而下,而这声雷还没有打完,下一道闪电又接踵而至,借着闪电,玄影面前的官道上竟空无一物!没有向前的脚印,也没有其他任何痕迹,五十个木俑就这样凭空消失了!玄影愣神之际突然感觉后颈一凉,他立马负剑,只听得叮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剑鞘上随即被弹开了。
玄影立马转身,左手中散着暗黄色光芒的古剑被惯性甩出一半,剑柄稳稳地落在玄影手中,半剑破鞘、这是玄影准备杀人的前兆,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借着闪电最后的余光所看到的东西却让他头皮发麻——刚刚整整齐齐站在路上的五十个木俑正以各种诡异的姿态站在自己身后,咧着诡异的笑容死死地盯着他!随即闪电结束,黑暗落下后又是轰隆隆一阵雷。
话分两头,事归一面。且说离这古竹道六十里地外的灵州城中某处深宅大院,一个娇美的女子正点着烛火坐在铜镜前心绪不宁,且说这女子之美难以用超脱凡尘来形容,就算是说天女入尘也不为过——细密编制的青丝下藏着一副白皙俊俏的脸蛋,娥眉微颦好似有无限愁绪叫人心生怜悯,星眸启张其中藏着如水心事,粉嫩的脸蛋伴着轻咬的红唇,这一副五官就算是在当今皇都云顶上京也难找并肩。再看女子身上的衣服,雪白的蚕丝内衬上用金线穿过细致的针脚绣着杜鹃鸣柳,一袭白色的长裙拖地,半披着淡绿色的轻纱露出半个香肩,若是好色之徒单是看到这副样子便足够教他七窍流血而死。
女子对着面前平整的铜镜,却没有梳妆之意,只是伴着窗外的雷声,她玉葱般的手指便会更握紧一分。“小姐。”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推开门走进闺房:“小姐,时候不早了,该早些歇息了。否则老爷又责怪下来,我阿乔手心可又要挨打了。”丫鬟劝道。女子听完红唇微张轻叹一声,顺手将铜镜翻了过去:“阿乔,我总感觉有什么心事,但又不知道是为何。”女子秀口一吐,转身面对着丫鬟。
“嗨,小姐,我看你就是自扰,我们这蔡府在灵州城也有几百年了,从来没出过什么事,就连失火都是一次没有咧!”丫鬟笑道,绕过蔡小姐到她背后开始给她捏起肩来:“我看小姐你呀怕是想男人了,您都过了二八之年了,要我说就早找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嫁了,结婚生子内心就清静了。”
“死丫头,我撕烂了你的嘴!”蔡小姐笑中带嗔,转身便要打那丫鬟。“哎,小姐息怒,奴家也是替小姐着想嘛。再说了,小姐出嫁阿乔不也能跟着做个填房丫头。”叫做阿乔的丫头便躲着小姐的粉拳边说道,笑得也越发肆无忌惮。
“混账,你还想做填房,我让你明天就去城外喂猪!”看得出来蔡小姐是真的生气了,丫鬟连忙闭嘴从袖中拿出戒尺,乖乖地递到小姐手中,伸出手来委屈巴巴地等着挨打。蔡小姐倒也只是轻轻地装个样子,打了她一下便让她退下了,转身吹熄了烛火,坐在闺阁玉塌中听着窗外的雨声。
且说这蔡家,乃是灵州城内第一大家,蔡家祖上曾是征西大将军,带领军队平定了吐蕃贵族的叛乱,班师回朝后裂土封爵,就安顿在这灵州城中,传至现今家主蔡钧手中时蔡家已成为灵州城中手眼通天的存在,不仅商业和政治,就连武林门派路过灵州城也必须要来蔡家拜访,蔡钧在这灵州城中如同皇帝一般。若说蔡家有什么缺憾,可能就是到了蔡钧这辈膝下竟无一子而只育有一女名为蔡馥,但是蔡钧倒不以为憾,干脆不再纳妾,全心全意地疼爱自己唯一的女儿。最近几年,蔡钧总想着找个合适的天机将女儿嫁出去,东城的高家西城的杨家都来提亲,但蔡钧看这两家小子贼眉鼠眼的色胚样子还是决定再等等有缘之人吧。但蔡钧和蔡馥都想不到的是,这灵州城即将风云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