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
“铃铃铃。”
徐容拿起桌上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上名字后不由皱起了眉头。
等电话又响了两声,他才按下接听键,在手机从手中挪到耳边的过程中,他的脸上慢慢荡漾出一点笑意,道:“哎幼,领导好呀。”
“领导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在天津拍戏呢,计划是要拍雪景,这两天不是没下雪嘛,歇着等雪呢。”
他极简略地把对方未必关心,但又不能不能说的客套话交待了,转而问道:“领导是有什么任务要交待吗,自从来了学校,我还没干什么活,实话说,心里总感觉有点不太得劲儿。”
“嗨,就这点事儿怎么能麻烦领导您亲自打电话,你让人招呼我一声就成啦。”
“好的,好的,明天,明天我一定赶过去。”
挂断电话,感慨着突然多出来的一趟行程,徐容有些怀念人艺了。
在人艺当演员,是可以选择彻底躺平的,只要交了罚款,就没人强迫他做任何事情,哪怕一年到头不进院门一次,也不会有人说半个不是。
人艺的演员很多,但是随着剧场的增加,就演员队那点人手根本不够用,而在人员的开源节流上,实际情况也是愈发的雪上加霜,人员出口方面,每年离职、退休的从来没停下过,可是开源方面,随着各大院校毕业生的质量逐年下滑,能够招的好苗子也越来越少。
因此对于不能按照要求参加院里演出安排的演员,只要象征性的交些罚款,便可以不参加院里的演出。
从管理者的角度,他对这点倒不反感,但是前提是得把年度考核落实,因为这些人到了娱乐圈自报家门时,上来就是一句“我来自京城人艺!”的开场白,若是有真本事,如吴钢、冯远正等人,那是给院里长脸,但是有些人,起到的作用恰好相反。
对于绝大多数京城之外的观众而言,他们根本没有看过话剧,更甚者从来没听说过京城人艺,更不知道人艺是个什么水平、性质的剧团,而对于这家剧团评判的认知,便是荧幕上那些“我来自京城人艺!”的演员。
但是如今他被调到了中戏,便不能像过去那么自由了,刚才接到的电话,是中戏的院长徐祥打过来的,让他明天回去参加招生宣传。
消息灵通的离谱,他这边刚有功夫,徐祥那边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至于巧合,天底下的事儿,哪有那么多巧合?!
大约半中午,等杜其峰回来,徐容后脚就敲响了他的房门。
一进门,他率先问道:“导演,气象局那边怎么说?”
什么时候下雪不仅仅关系到他怎么请假,若是明天下雪,剧组立刻就能开始拍摄外景,若是再拖十天半个月,剧组的拍摄计划也得彻底修改。
“最迟一周,必然有一场大雪。”杜其峰极为乐观地道。
类似的话,一周前徐容已经听过,至于到底能不能下的了雪,他心里根本没底。
“坐下说。”
徐容在杜其峰一侧坐了,而非和往常似的坐在杜其峰的对面,问道:“剧组的演员,都走的差不多了吧?”
“是啊。”杜其峰见他靠在沙发的扶手上,稍微愣了下,起身给他倒了杯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大家都在酒店里头窝着,香港演员来回一趟不容易,但是很多人距家就一两个小时的路程。”
“谢谢。”徐容笑着接过了水杯,对于肢体表达他一直有所研究,比如座位,如果想通过坐的位置给人营造不同的感受,比如谈判,那么隔着一张桌子的情况下就坐在与被交谈人的对面,形成心理上的对立,但是如果目的是为了缓和关系,对面而坐就是一种极为失败的肢体行为。
杜其峰并未察觉其中细微的差别,道:“其实不拍摄的时候干别的很正常,别说演员,我们经常拍着拍着,剧本续不上了,干脆直接收工拍另外一部戏。”
徐容对此有所听闻,香港很多导演拍戏都是写一点拍一点,因此有些导演极不习惯内地根据不同的景别而非依据剧情的发展制定拍摄计划的习惯。
“哈哈,以后杜导可得慢慢习惯。”
杜其峰笑着,道:“是啊,得习惯啊,比方说孙洪雷他们没戏的时候喜欢去房车里歇着,这点我就很不喜欢,但内地这边都是这样,不习惯也不行不是?”
徐容神情奇妙地瞧着杜其峰,今儿个他总算知道杜其峰和孙洪雷俩人为啥相看两厌了。
男人的关系和女人的关系相对更加直接,两个女人共事,即使不对付,可是如果去吃饭、逛街,不耽误跟好姐妹的似的手挽着手,可是男人相对就直接一些,如果不对付,除了工作,其他时间根本不会有任何交流。
杜其峰和孙洪雷便是如此,在片场,他们之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该沟通工作也不会刻意回避,但是离开了片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杜其峰明白自己说秃噜嘴了,也不辩解,而是接续道:“作为演员,还是主要演员,不能说没有你的戏,就跟你没关系啦,编剧怎么设计剧情、导演又针对剧情提出了什么样的要求、和你有对手戏的演员怎么演的,这些都是演员要关心的,不了解这些,你怎么能把戏演好?”
顿了顿,杜其峰直视着徐容,颇为委屈地道:“有一些媒体说现在的香港导演爱用香港演员,并不是我们爱用,是我们不得不用啊。”
这一点,徐容倒不好反驳,因为杜其峰说的是事实,不说孙洪雷,就是他自己没戏的时候也会躺车里眯会儿。
尽管这种习惯在杜其峰看来不敬业,但是在内地,此类行径在一些艺人的粉丝眼里已经足够勤奋,因为他们家的那谁谁谁都亲自参与拍摄啦,你们还想怎么样?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那应当是全世界人民的福音,如同见证耶稣的出生、生平、使命、被钉十字架以及复活等场景一般,应当感到荣幸乃至于垂首涕零。
徐容经常向组里的香港人介绍内地影视行业如何的欣欣向荣,但也不会避讳行业发展过程中滋生的问题和陋习,而且这些问题,没有捂着、美化的必要,越是捂着、越是美化,情况越得不到改善,最终只会毁了他赖以生存的行业。
整体形势的改变需要大部分人的共同努力,而不是一个人声嘶力竭的呐喊,那只会变成与风车进行殊死搏斗的骑士。
不得已,他只好岔开话题,问道:“听说杜导以前也来内地拍过戏?”
杜其峰点了点头,神色唏嘘地道:“是啊,第一次来拍戏,还是78年那会儿,在粤北的山区拍《碧水寒山夺命金》,因为这个,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去过台湾。”
见徐容露出疑惑的表情,杜其峰笑着解释道:“当时情况特殊,台湾的相关部门有规定,香港电影人如果来内地拍电影,就不准去台湾,因为他们认为你‘通共’,不过那部电影也不是很好。”
“当时内地的生活特别困难,资源不够,懂电影的人更少,但是其实那时候,据我的了解,至少在粤北,那边的人非常善良,非常规矩听话,我们去拍电影他们也很开心,当官的也特别清廉,你需要什么,去沟通,人家能帮忙的都尽量帮,帮不了的也会直接了当的告诉你办不了。”
“其实我来内地拍戏的次数不止那一次,后来的《呆老拜寿》、《天若有情3:烽火佳人》都是在内地拍的,大概是94年和97年吧,分别在上海和长春拍摄,不过那两次感受跟78年那次完全不同了,拍摄过程中很多问题都是人为的问题,比方说一个景点,名义上你是可以使用拍摄的,但是实际上层层手续卡的你根本用不了,如果有关系,那些手续反而又能完全省掉,另外呢,就是行业的问题非常大,比方说找群演,明明说好的他们能来三百人,但是到最后他能给你凑一百人就不错了,经济确实是发展了,但是人心变得特别古怪,就是你跟人打交道,随时都留着心眼,不然你根本不知道他会不会坑你。”
“去长春拍完《天若有情3:烽火佳人》后,我就决定不到内地来,这一间隔就是十几年,我真的很讨厌做事不认真,现在的内地电影圈也是这样,好的电影人非常好,就像你,我简直不敢相信,在如此糟糕的一个大环境当中,你能保持那么多优秀的习惯,需要付出多大的毅力。”临末了,“其实我也知道,像孙洪雷那样的其实算好的,不好的就太烂了。”
徐容同样叹了口气,他倒是没觉得人心变化太多,全中国那么多的人,有好人,必然有坏人,不然法律存在的意义必然大大减弱。
见徐容沉默,杜其峰忽凑近了点,低声问道:“徐老师,听说,你认识一些懂行的?”
黄弈养小鬼的事儿,杜其峰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十八九岁的时候,他一点也不迷信,坚定地认为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
后来人到中年,他慢慢的开始信了,尽管他没有亲眼见过一桩,可是听到的传闻实在太多太多,其次,则是他渐渐发现有很多事情超出了自己的能力。
而自过了五十岁,对于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他渐渐保持敬畏和崇拜,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独处之时,他从敢不否认其存在,更不敢诋毁半句。
因此对于徐容这样的“行家”,他心里其实也保持一定的敬畏。
徐容望着杜其峰那大有深意的眼神,明白了怎么回事,问道:“老刘不是说开机之前看过吗?”
“这总不下雪也不是个办法啊?!”
徐容恨不得翻个白眼,大清都亡了整整百年,怎么还有不问科学问鬼神的?!
他干笑了一声,道:“这个还真没有,我见过,但是要说认识,那纯粹胡扯了。”
香港人大多很迷信,杜其峰同样不能免俗,他猜的没错,杜其峰估计想让他开坛做法。
他突然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传闻来,问道:“不是说李涟杰老师会经常接这类活吗,要不杜导你请他来?”
杜其峰脸上的表情僵了下,尴尬地笑了两声,李涟杰会个锤子!
一阵笑声之后,徐容才道:“导演,是这样,我请个假,两天吧。”
杜其峰点了点头,道:“没问题,如果要是下雪了,你可一定要提前赶回来,咱们还是赶进度要紧。”
“放心,京城距离这就一会儿的功夫,来得及。”
“好,路上注意安全。”
请了假之后,徐容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在车上,他看着邮箱里收到的学校写好的剧本,不由的摇了摇头。
招生宣传的形式是与新浪合作进行全网直播,之所以要以这种形式搞,还是徐祥想再次复制开学典礼那天他的演讲稿在网络上掀起的轰动效应。
但是徐容对此却不太乐观,那次实质上是大概率事件,一来他作为内地最当红的男演员却几乎没有参加过任何综艺节目,其次才是那篇他润色了好几天的稿子。
学校这次写好了稿子,通篇三十多处引用了典故、典籍,他需要做的是以教师的身份站在讲台上,将稿子念完。
但是太没创意了,类似的稿子二流小报社随便拉一个编辑都能写的更好。
再者,他是系主任,虽然不能决定宣传片到底要拍成什么模样,但至少可以提出自身的意见和建议。
第二天,大礼堂。
徐容一身西装,鼻梁上戴着一副昨天下午小张同学紧急拉着他配的没有度数的银框眼镜,缓缓走上最前方,站在讲桌一侧,望着礼堂内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以及三个角度的三台摄影机,拿着话筒缓缓说道:“同学们早上好,今天是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节课,首先,在这里向大家说声抱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