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短暂的时间,安东尼居然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满身伤痕,站在教堂里面。
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背后是沾满了雨水的窗。
他点燃了一支烟,却并不吸,任那支烟慢慢地燃烧着,烟雾呈细线状直上屋顶。
安东尼在角落里,远远地望着那个男人。
消瘦的面孔,彪悍的身材,略显凌乱的灰发……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引人瞩目的,是他肩膀上那对代表着权利的勋章,那象征的是帝国巅峰的权与力。
但对安东尼来说更重要的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
寂静,久久的寂静,父子俩谁都没说话。
“你不应该这样被他们欺负的。”
男人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在名字后面加上你的姓氏,即使是在维林诺神学院,你依旧是一等一的贵族。”
“你指的是弗朗西斯么?”,安东尼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可惜这样一个普通的姓没有资格得到‘魔药’,那是上等人才能拥有的权利。”
“你似乎对‘魔药’非常执着。”
男人用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看向安东尼:“可你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恰恰相反,我很清楚那是什么。”
安东尼缓慢而又坚定地摇头:“‘魔药’,是指通过特定的材料组合成的、蕴藏着特殊功能的药物,在服用‘魔药’以后,便会获得那种‘魔药’中所蕴含的相应的能力。”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吐出一口长气:“那种能力便是‘超凡之力’,也只有服用‘魔药’,才是获得超凡之力的唯一途径。”
男人看向安东尼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对这一切了解的这么清楚。
良久之后,男人再度开口道:“可是踏入‘超凡’,并不是好事,在获得特别的力量的同时,有着‘失控的可能性。’”
“那又怎么样?”,安东尼不屑地摇头,他少有地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如果能够得到‘魔药’,踏入超凡,即使那些家伙们顶着‘贵族’的称号,他们在我面前一样只能抬头仰望。”
“我很喜欢你盲目的自信。”
男人叹了口悠长的气,然后起身站在窗前,背着双手,望着窗外淅沥沥的夜雨:“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要‘魔药’的话,也许去往那些偏僻的城市会很不错,那里的一些特殊部门,对于‘魔药’的管控不会那么严格......”
“可是...”
就在这时,一种可怕的下坠感朝着安东尼袭来,他猛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连梦都在提醒我,要快点拿到‘魔药’么?”
安东尼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自嘲地笑了笑。
在维林诺的时候他总是入睡困难,没想到在来到弗仑萨的第一天下午,居然刚沾到床就睡着了。
或许是长途奔波的原因?
他没再去深究,而是走进盥洗室里清洗了下手脸,抬头看着镜子里那个发间不断朝下滴水、面色苍白的男人,默默地握起拳头:“我一定要得到‘魔药’,只有得到那东西,我才能回到维林诺去...”
不论是二十二种基础‘魔药’中的那一种都行,他在心里又默默地加上了一句。
刚从盥洗室出来,房间里响起了一阵轻快的敲门声:“安东尼阁下,晚餐已经好了。”
“好。”
少年应了一声,重新戴上了那副金丝眼镜,径直下了楼。
还未至楼下,他便闻到了一股肉类食品被煮熟后发出的清香味。
格丽斯太太领着他来到了用餐的地方,餐桌上已摆放好一盘有土豆、胡萝卜、洋葱点缀的嫩豌豆炖牛肉,而三条染上了些许肉汁颜色的黑面包在各自的碟里。
一个正在阅读报纸的中年男人注意到安东尼的到来,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对着安东尼轻轻点头:“我是亚修,这个房子的男主人。”
“亚修先生。”
安东尼也是笑着回礼:“我是安东尼,最近应该会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多有打扰。”
“没事!”
亚修指着靠放于盘子旁边的木制叉和勺道:“来,先尝尝这个,格丽斯的手艺非常不错的。”
安东尼的肚子正好也饿了,他没有理由拒绝这样完美的提议,当下便拿起叉子,叉了块土豆,凑到嘴边,轻咬了一口。
土豆的粉糯、肉汁的浓香同时弥漫,让他的唾沫疯狂分泌,三两下就把这块土豆给吃完了,吞下了。
“肉的味道会更好的。”
格丽斯太太也坐到了位置上,脸上挂着一丝笑意:“不用太过矜持,虽然不知道你会在这里住上多久,但直至你离开之前,可以一直把我们当做你的家人。”
安东尼拿着叉子的动作微微一滞,但他很快掩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用叉子叉了块牛肉,它被炖得颇烂,火候刚好,美妙的汁水横流,充塞口腔。
在两位期待的眼神中,安东尼将口中的牛肉咽了下去,这才开口道:“很棒的厨艺,格丽斯太太。”
格丽斯抬起头来,与亚修的眼神交汇,两人微微一笑,都非常默契地没再说话。
很快将黑面包吃完,安东尼用桌边的手帕擦了擦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展开,递给了一旁的格丽斯太太:“请问您知道格林西街在哪里么?”
“和这里隔着五个街区,如果步行的话,大约要三个小时左右。”
格丽斯拿起报纸看了眼,这是一张前两天发行的“联合日报”,主要刊登附近几个区域的一些琐碎杂事与日常。
在报纸中缝的位置,刊登了一份招聘启事:“守夜人组织因行动需要,现招聘‘代行者’两名。面试地点:格林西街的“玛索酒吧”,招聘人:夜莺。”
……
晚餐结束后,安东尼回到楼上,戴好礼帽,又从包裹里拿了十几个金币,在灰鸽子街附近的一个马车站雇了一辆马车,他先用两个金币在一家服装店租了一套体面的衣服换上,然后径直来到了与灰鸽子街相隔两个街道的卡萨街道。
由于格林西街与灰鸽子街的距离太过遥远,他临时改变了今晚的行动。
马车准确地停在了一个古董店的门口,车夫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车里探出一只穿着白袜黑鞋的脚。那只鞋亮的如同镜面,一尘不染。
坐在门前抽烟的古董店老板急忙起身迎客,在卡萨街道,这样乘马车来的客人可不能怠慢。
安东尼探头,从马车下来,眯眼打量着这条不算太长的街道。
虽然说一路上他透过马车上的玻璃,已经确定了这条名为卡萨的小街不算繁华地段,但真正下车时,还是让他忍不住皱眉。
街面上的房子很破,后街的小巷如蛛网般纵横交错,与灰鸽子街完全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这条街道间唯一看起来还有些模样的建筑,也就只有马车停靠着的这家古董店了。
这件古董店的名字叫做“教皇”,并且房顶也做成了尖塔状,看起来很有一种哥特的风格。
安东尼轻轻一弹指,一道雪亮的金光飞向古董店的老板。
中年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接过,那是一枚金币。
“亲爱的小少爷,欢迎光临小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老板扶了扶夹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点头哈腰。
“看一看你的收藏。”,安东尼简单地说道。
“像您这样的大人物,真是稀客啊!”,古董店的老板一面说着,一面殷勤地伸手推开店门,“请请,进店再说!”
“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安东尼轻轻地笑了一声,跟在老板的身后走进了古董店里。
他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这家古董店,其实这里的收藏品并不多,店里的摆设也很简单,倒也十分符合它被开设在这样一条破旧街道上的定位。
唯一有些吸引人眼球的,就是一位身穿黑白干净女仆装的少女,此刻她正踮着脚跟,手拿鸡毛掸子擦拭玻璃柜,碰到高处,还会轻轻跳一下。
“怎么样,有您看上的东西么?”,老板注意到安东尼的眼神,心思微微一动——在他的古董店里,各样东西都是可以出售的。
安东尼笑笑,没有说话,将目光从少女的身上移开,然后随手抓起一件小座钟把玩,点评道:“东方工匠绘制的珐琅盘,陀飞轮机芯,能显示星空运转的自鸣钟,从磨损痕迹来看能有九成新,再结合这东西的年份,应该还是克罗索斯战争时期的,是一件非常不错的收藏品。”
“没错没错,我亲爱的小少爷,倒推一百年这可是顶尖的工艺啊!”,老板知道这是遇到真正的收藏家了,连忙捧上了一杯红茶。
但是安东尼却笑着摆了摆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简陋的邀请函,这是他从马车夫那里花费十个银币买来的。
在维林诺神学院时,有一名从弗仑萨来的贵族曾经和他讲过,在弗仑萨,几乎所有的马车夫都是地下拳场门票的售票员,于是他在去租房子的路上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和马车的车夫开口,没想到居然真的买到了这东西。
“我是来参加一场比赛的,就是您正在组织的那种。”,安东尼笑着说道。
古董店老板接过邀请函,但还是挑了挑眉,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想参加一场,你现在组织的那个地下拳赛。”
安东尼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显现出了极好的耐心:“不是观战,而是参赛。”
“亲爱的小少爷,您是认真的么?”,老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虽然是一句东方的谚语,但是在金雀花这个国度里早已流传许久了。
“对。”,安东尼的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我现在心情不太好,参加一场拳赛的话,应该可以让我好受一点。”
老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他还是从背后拿出来纸笔,递给这个看上去清瘦的小少爷,让他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并在另一本上签下免责书。
有贵族想要参加地下决斗,这还是头一次,如果将其当做噱头的话,应该能够让那群赌徒们眼红疯狂!
“这里的人都叫它地下城,到了晚上,来这里找乐子的人很多。”
古董店老板收起年轻人签完的文件,笑着领他进屋,关上门后,拉开黑色帷幕,露出了生铁铸造的大门。
大门上雕刻着狮子搏斗的画面,它们的利爪洞穿彼此的心脏,利齿咬住对方的咽喉。铁门在蒸汽机的驱动下向两侧打开,前方是条漆黑的甬道,浓密的白色蒸汽从甬道尽头涌来,其中夹杂着狂呼与尖叫。
那个瞬间,安东尼有种错觉,仿佛地狱之门在他面前洞开,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要维持自己所创设出来的“贵族”人设,只有这样,在取得胜利以后,他才能大摇大摆地走出这个充满血腥味道的地方。
而来到这里的理由有两个。
其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需要金币,除去今天5个金币的房租以外,他全身上下加起来,一共只有21个金币附带几个银币了。
第二,便是他和古董店老板所说的那个理由——其实他远远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温文尔雅,他很清楚,在他的骨子里潜藏着的是汹涌的疯狂。
第三,他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一个将积累在心中整整十七年怨气尽数发泄出去的机会,与那个在维林诺的自己短暂地告别。
安东尼跟在老板的身后走进场子,环视了一圈,观众席上座无虚席,满满当当,从衣冠楚楚的绅士到衣着暴露的艳女,刺鼻的烈酒味和诱惑的香水味混合起来,像是某种强烈的兴奋剂,令人心跳加速。
他们兴奋地尖叫着,将零碎的金银币丢进铁链环绕的斗兽场,数以百计的钱币在场地中滚动。
从他们的眼睛里,安东尼看到了无尽的嗜血的兴奋和对赌资的欲望。
而在斗兽场中,则是两个正在徒手搏斗的人型,此刻他们的身上都已经被鲜血所沾染,让人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脸。
“很有意思啊。”,安东尼轻轻地笑了一声。
出乎意料地,向来喜欢安静的他居然完全不反感这样的场面。
“这只是开胃小菜而已。”,老板笑了笑,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他已经安排好了安东尼的出场顺序。
他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小子安排在了下一场格斗,出场的会是一个不算太强的拳手,这样在有节目效果的同时,还能留下这个小子的一条性命,避免给自己的斗兽场惹上更大的麻烦。
“怎么称呼您?”
安东尼笑着问道。
“叫我‘炮手’就好,我退役前在船上做事,并且现在也是相当不错的炮手,当然,我指的是另一方面。”
预感到自己马上就有一笔收入的中年男人心情显然非常不错,他吹了吹口哨,笑道:“小少爷,你需要什么特殊的衣服么?比如面具之类的?”
“不用。”
安东尼的视线聚焦在斗兽场的中间,那里的搏斗比赛已经落下了帷幕,赤裸着上身的简装男人对面,敌手的牙齿已经被打碎了,满地的鲜血触目惊心。
“现在退出已经来不及了哦。”
“炮手”低下头,想从少年的眼神中找到惊惧或者慌乱——他突然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只要面前的这个贵族小子新生退意,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与他提出高额的违约金。
“你只要告诉我在哪里下注就好了。”
年轻的男人脱下外套递给“炮手”,然后又将一个包裹扔到了“炮手”的手上:“算了,你帮我下注,10个金币,买我赢,没点彩头的比赛总是很无趣。”
“炮手”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拍安东尼的肩膀:“小少爷,希望你的拳头能匹配得上你的勇气。”